第14章岁暮流沙篇（三）

第14章岁暮流沙篇（三）
　　两个月之后，已是初冬季节。
　　枯色的时节卷走了一地的凄黄，缠络着衰草一簇，落叶一斑，枯秃的青梗。俄顷之间，灰色的天空飘来几朵细末的雪花，乳白如蕊，盘旋，变幻，时而优美的一掬，时而零乱的攒集，时而从容的纷飞，生姿顾盼地绽开千朵聘婷，游漾，腾飞。
　　杨琳清站在帐边，眯起多情的眸孔，脉脉地眺望着漫天的雪花，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入了冬季，神情有点怅然若失，回想刚来之时，还是秋分，如今已是初冬，她不知还要等多长的时光才能见到他，此时的心就像一个无底洞，塞满了惆怅，填平了忧伤。
　　而这两个月间，李世民采用速战速决的策略，率领着兵队势如破竹，接连攻下襄阳，虎牢，怀州等三个城池，而这三城池一旦攻破，便可直捣黄龙，轻而易举地攻克洛阳。然而鉴于洛阳乃历朝古都，易守难攻的特点，李世民决定先缓和一下，休作调整，再继续攻城。
　　“在想什么？”李世民拿着斗篷为她披上。
　　她猛然回眸，微愣，忸怩道，“没什么，你。。。。”或许有点不习惯他如此的亲昵。
　　而他，好笑她竟不知自己何时而来的同时，不禁叹道，“这段时间，士兵连续作战也都疲乏不已，所以暂且休作调整，而我这个秦王呢，顺便也可以偷偷懒。”
　　她敷衍地轻噢一声，生动的脸孔如皑皑塞野的飞雪，苍色，辉莹，变换着美的颂歌，但又似乎有数不完的稠密的愁思。
　　“天气越来越冷了，应该多穿几件衣服。”他见她如此单薄，于心不忍。
　　“嗯，世民。。。。”
　　看到她一副忧悒的样子，他就知道她的想法，因为每一次和她说话，总少不了要谈论他，“你又想他了！”这一刻，心底不知为何，竟有一丝郁闷。
　　杨琳清不可否认地点头，突然道，“为何现在不乘胜追击，一举攻下洛阳？”不解的眸光宛如两簇火灼的焰色，直直逼视于他，如千针刺入，“这还不行。”
　　“为什么？”
　　纵然看出她的心思，也强调道，“打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一气呵成的，要讲究策略。否则，将会功亏一篑。”
　　“策略？”惶急的她脱口而出，“你十万大军难道还攻克不了一座小小之城洛阳？”
　　“你。。。。如此损兵折将，怎能硬攻？”
　　“怎么不可以？只要你想就可以，就怕。。。”
　　“就怕什么？是怕我不愿意。。。。”他连忙说道。过了一会，苦笑一下，“琳清，我们难得再次重聚，难道你就忍心这么快逃离我的身边吗？”只要想到一旦攻下洛阳，她就可能随时离开，内心就有一种层层割伤的擦痛，似乎对于他而言，他们之间就像两条直线，不是平行牵绊，就是交叉错过。此刻，思忆深处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就是独享她的美。
　　“我。。。。你想多了，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拿下洛阳。”
　　“希望我？拿下洛阳？”如此薄弱的情分，不禁气郁而冷笑道，“天下谁人不想称王，先洛阳、后长安，然后坐享其成。而今洛阳之战，将军不是我，而是你，你才是那个一心一意、奋不顾身的将军。”话罢，忿然离开。
　　杨琳清哀哀地低下头，可能意识到自己刚才鲁莽的失言。因为她不知道究竟要在这还要等多久，害怕那是一个未知数，所以才说出那般无理且伤人的话。至于战争的策略，毕竟她还是一个女子，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竟然愚蠢地让他硬攻洛阳，就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去损兵折将，实在罪不可恕。
　　帐外，尉迟恭悠闲地四处溜达，刚好看到李世民，于是笑脸盈盈地上前打招呼，“秦王殿下。”谁知李世民连理也未理，甚至连瞧也未瞧，闷气冲冲地相对而过，这让尉迟恭摸不着头脑，好像从未见过秦王的脸色如此深绿，于是奇怪地瞅了瞅他走出的帐篷。
　　而后几天的时间，尉迟恭把今天的怪事和军中几位将军说道，似乎大家伙都敏笑不语，已明这其中的韵味，只有他还似懂非懂，不明所以。
　　半个月后，将士已休整差不多，于是李世民特派尉迟恭前去叫嚣城门，并取得了胜利，而且擒获了一位女将。而洛阳郑王王世充，面对锐不可当的唐军，忧心忡忡，且政权岌岌可危。
　　不久之后，不知出于爱的力量，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尉迟恭与那名擒获的女将玉娇娥，传出即将成亲，而且并有李世民主婚，程咬金做媒，便在军中举行婚礼。并此，李世民便下令犒劳三军，休作几日，再谈攻城事仪。
　　今夜的夜，僵黑一穹，周遭的虫鸣织就一片枯静。。。。。而营地内，燃起星辉似的篝火，很多人围在一起，一堆又一堆，饮酒畅饮，欢声笑语，为枯燥的军营生活平添几分畅意抒情。
　　而杨琳清坐在一旁，神情淡然，沉下眸子，好像在想别的事情，但手里的树枝仍挑着篝火。而另外一堆，李世民也郁闷地沉思，偶尔会和属下对饮几杯。
　　秦琼等将军们看到他深沉的模样，也知道这其中微妙的关系，只能在心底叹息。
　　按捺不住的尉迟恭实在难以忍受这种极易压抑的气氛，对旁侧的妻子说道。“真搞不懂你们女人都在矜持什么，非得搞得大家都郁闷才行。”
　　“你这个炭头，知道什么呀！不懂就不要乱讲。”妻子玉娇娥瞥他一眼，然后看了看秦王，笑道，“秦王，我敬你一杯，愿这次洛阳之战旗开得胜。”
　　“夫人，太客气了。。。这次，尉迟将军出了很大的力。”温和一笑。
　　玉娇娥微笑而坐，尉迟恭轻戳她一下，“秦王的病源在那呢。”瞅了一眼杨琳清。
　　“怎么不早说。。。”话罢，玉娇娥热情款款地走去，“在想什么呢？”
　　“玉姐姐。。。。没什么，只是在想以前的一些事情罢了。”杨琳清美丽的脸孔在火焰映照下，生动而明媚，挽出一个温柔的笑脸。
　　“干嘛老是回想以前呢？。。。太苦闷了。”
　　见她爽朗地说道，挺有男人间的万丈豪情，杨琳清不禁释然一笑，“说的没错。”
　　玉娇娥见她嫣然一笑，很快地飞了一个眼神给尉迟恭，领会之后，就借势推着秦王到这边，于是在众人齐心合力的帮忙下，两人终于走到一块。
　　“琳清。。。。他们竟是胡闹，你别介意。”李世民尴尬的神色，一览无余，挤出一个微笑。
　　她低首浅笑一下，并未有多余的郁结之情。
　　“秦王，我尉迟恭不得不说了，你平常的豪气都到哪去了？现在怎么这么忸怩？”倏尔又望向她，“杨姑娘，我们秦王可是一个好男人，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秦琼见势，赶紧拉着他，以免他又说出什么胡话，“杨姑娘，别介意，他喝醉了。”
　　“我没醉，你拉我干什么呀？”
　　“没事的，尉迟将军如此口直心快，道是一个直爽的人。琳清要是计较的话，也未免太小心眼了。”她宽容的微笑和得体的举止，让很多人不由得对她尊敬几分，就连李世民也不由得发出一个肺腑的笑容，“琳清，我。。。”
　　此刻，大家伙都停止了一切的动作，似乎都在等待着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谁知等了半天，他还是徘徊不定，犹豫不前。于是集体说道，“喜欢你。”
　　杨琳清顿时窘迫，颊上飞来两朵绯花，好像从来还没遇到过这样表白的场景，眼神闪烁不昧，默默无语。
　　然后，尉迟恭给了一个奇异的眼神，李世民领悟，伸手欲要搂住她的肩膀，玉娇娥也顺势助了他一臂之力，轻推一下，杨琳清便倚在他的怀中，等她想要挣脱时，却被牢牢卡住。
　　“秦王，喝酒。”大家叫嚷道。
　　于是，李世民一边搂着她，一边欣喜地喝酒，削薄的嘴角漾起浑圆的漩涡，织缀起一圈又一圈的温柔。这时，别扭的她只能任其搂着，不好驳去他的面子，也不好破坏这喜悦的气氛。
　　一会儿，两人坐在一起，围着篝火，好奇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凉？”
　　“没什么，已经习惯了。”她淡然一笑，不知为何只要到了冬季，她的手指就像冰块一样，愈发冰冷，或许她这朵牡丹太不适合生活在寒冬。
　　他不免有些担心，“是不是不习惯这军营生活？”
　　“怎么会，秦琼将军和大家对我都很好。。。。其实，以前我也在军营，生活过一段很长的时间。”
　　“真的？应该很好玩吧！”李世民连忙说道。
　　“是呀，很欢愉，每天晚上我都会看到他们与女子交欢的场面。”此时，说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不再是害怕，而是平淡。
　　李世民不敢置信，而她的手更加冰凉刺骨，“什么时候的事情？”
　　“四年之前。”
　　“他知道吗？”
　　她摇摇头，“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尤其是他。爱他、嫁他，是我种在桃花树下的梦想，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心是肮脏的沟渠，不再是纯洁幻化的清花。。。。因为那样，他才会因为完美而守护我。”
　　李世民长叹一下，似乎勾起了他的过往，“其实，你是那一朵清丽的牡丹，不因你的经历，你的变换，你的年轮而一一凋谢，它只是美好地存于那个季节，正如那段时光。”也正如那段记忆。
　　听到这句感触极深的话语，她不禁欣然而笑，“谢谢你。”
　　“喂，不是说好了，不准再说谢这个字了吗。”他故作生气的模样，嘴角潜藏一丝轻柔。
　　这次，她清楚地而铭记，以后估计再也不说谢这个字了，但突然想到什么，像做错事的小孩。“那一天，对不起，都怪我心情不好，才。。。”发泄在你的身上。
　　“算了，都过去了，更何况我也没放在心上。”他灿然的脸孔如深远的流云，长长的一带，流华四溢，光纤飘逸。
　　不知为何，孤寂的心田划过一丝暖暖的细流，婉转，延长。。。。慢慢地，她好贪恋这种温存的感觉，乖乖地倚在他的怀中，细细地嗅着那一抹怀念已久的气息，温暖而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