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寂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寂灭
　　 众人都走了，大殿上空荡荡的只剩下霜晚一个人。
　　 霜晚茫然地望着雕花的屋顶，脑袋放空，什么也没想，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发呆。
　　 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就这样一直坐下去，直到自己老死——如果苏恒没有适时推开主殿的大门，带起那缓慢而沉重的声音的话。
　　 “你来了……”对于苏恒的到来，霜晚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过多的反应，她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不是问候的问候，继而又抬头去盯着天花板发呆。
　　 心如死灰也不过如此罢。人在真正心灰意冷的时候，未必会去寻死觅活。也许只是会觉得自己在一夕之间忽然老去，从年轻气盛变成老态龙钟。这个过程或许很长，也或许很短。长的话，也许是究其一生，短的话，也不过一弹指之间的事。
　　 看，多简单。
　　 轻轻叹了口气，苏恒走到霜晚面前，俯身将她抱在怀里，也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紧紧抱着她，给予这个姑娘一丝安慰。
　　 “我没事的。”明白对方的意图，霜晚并没有抗拒这个怀抱，反而拉开了话匣子，在苏恒耳边絮絮叨叨道，“其实我已经没觉得怎么难过了。就是觉得胸口这里，空得很。”
　　 “我也知道念孤的下场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我，更怨不得旁人。我只是没想到，给他最后一击的人，会是我。我也分不清，我到底是不是在恨他。若不恨，又怎会连坟冢也不给他立一个，夺了他的权利，叫他不得安息。可若是恨他，我又怎会一丝快感也无，反而难受得紧呢？”
　　 霜晚又慢慢地说了许多小时候与念孤在一块的事，她说:“你别看我现在在外人面前一副标准的公主派头。其实这些都是念孤教我的，我幼时顽劣，哪里有做一个公主该有的样子。教书的先生，兄姐们，甚至是父王都曾告诫过我。他们大道理讲了一堆，然而我怎么也听不进去，唯独念孤的话，我还听一些。是以教导我的这事，便被所有人心照不宣地交给了念孤，念孤自己，也不曾拒绝过。”
　　 “我没想到，最后，我会用他交给我的东西，来对付他……”
　　 说到这里，霜晚的声音带了丝颤抖，她猛地闭上眼，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掉下来。
　　 “阿恒，你抱抱我。”
　　 你抱抱我。
　　 像是受了委屈的孩童，向自己依赖的人索要安慰一样，她向苏恒索要了这个拥抱。
　　 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才能给她依靠。
　　 苏恒依言抱住她，力道刚刚好，不会太紧也不会太松，能恰到好处地给她她所需要的安慰。
　　 “还好，我还有你……”霜晚深吸一口气，推开苏恒，向他展颜一笑，“阿恒，我们走吧。去找师父。”
　　 “好。”苏恒弯了弯眼角，连眉梢都带着淡淡的宠溺。
　　 随即，苏恒扣住霜晚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引着她往前走。一如很多年前，他带着她找失散的亲人一样。
　　 但是宁静总是被用来打破的。
　　 他们刚刚走下主座，便听得前方一个熟悉的，有些狂傲的声音响起:“真可惜，你们走不了。”
　　 霜晚抬头，对上前方逆着光的男子，眼里无波无澜，连一丝惊讶也无。
　　 她听见自己平淡的开口:“祁傲丰，果然是你。”
　　 是的，她早知那日念孤将他困在院中时，那个身穿黑袍的人就是祁傲丰。尽管对方将自己的气息掩藏的很好，却还是被苏恒听出声音来，于是，她便也顺理成章的知道了。
　　 “你来杀我？”她平静地发问。
　　 祁傲丰颔首，算是回答。
　　 “为什么？”
　　 “林霜晚。”祁傲丰沉默了一下，道，“我早说过，我们不可能是朋友。”
　　 霜晚嗤笑一声:“但是我也没想过会是敌人。而且是要取我性命的敌人。”
　　 祁傲丰没有说话:“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我乃是一具活死人。我有独立的思想，我可以像人类一样活着，但是我的身体却与活尸一般无二。”
　　 “我知道，活死人都有一个饲主。他们只听饲主调遣。”霜晚皱了皱眉，道，“我没心情问你你的饲主是谁，又为何要取我性命。但是你完全可以回去告诉你的饲主，林霜晚中了忘忧蛊，此蛊无解。林霜晚已命不久矣。”
　　 说完，她便明显感觉到，苏恒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的力道，蓦地大了几分。
　　 然而霜晚去只若不知，看着似乎有些呆怔的祁傲丰道:“当然，你不愿这么做也罢。你要现在就杀我，也可以，反正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罢了。”
　　 “对不起。”祁傲丰一咬牙，转过身道，“林霜晚，我们虽做不了朋友，但是我也不想亲手杀你。我身后立着的这一群活尸，皆受我操纵，刀枪不入，却唯独惧水。我便让他们来攻击你二人，我自行离去。你们都身死我皆不干预，稍后便会降雨，你们若能撑到那个时候，活尸退却，你们便走吧。”
　　 霜晚怔了怔，道了一声:“多谢。”
　　 祁傲丰摆摆手，又想起什么似的对苏恒道:“子莫，若今次你们能活下来，千万记得好好对待这姑娘。她人不错，就是性子刁蛮了些，也是有趣。还有，日后再见，再无兄弟情谊，见面便是敌人。”
　　 苏恒轻轻点了点头，祁傲丰身形一动，便不见了人影。
　　 祁傲丰一走，四面八方便涌上来一群活尸。个个皆是青白皮肤，有着人类所没有的獠牙，嘴里不住地发出怨毒的嘶吼。
　　 “你安心待着别动，这里交给我和决明就好。”苏恒紧了紧霜晚的手，温柔地笑笑，然后瞥了一眼霜晚手里握着的玉萧，没好气道:“出来了。”
　　 然后就听到一句不满的抱怨，然后是决明打着呵欠从玉萧中出来。
　　 决明懒洋洋地瞥了苏恒一眼，报复性地道:“苏恒，你不要告诉我，你连这么一群东西都对付不了。”
　　 苏恒白了他一眼:“我需要你帮我把他们引到殿外去，当然我们也要去。在殿内就是降雨了也没用。我一个人对付这些东西多少有些吃力。你当我是神啊？这些活尸没有思想，力大无穷，不知疼痛，哪里那么好对付？”
　　 决明撇了撇嘴，一抬手，霜晚手中的璃冰便到了他手里。决明嘴里念念有词，接着便见璃冰发出柔和的白光，悬浮在半空中，同时，一到悠扬的曲调便从璃冰里发出。
　　 苏恒点点头:“还不错。”
　　 决明又是一个白眼甩过去:“我也只能把他们引到殿外去。活尸毕竟不算生灵，璃冰不能完全控制他们，只能起到一些牵制的作用。击退他们的事，就交给你了。”
　　 “不能拖延到降雨吗？”苏恒有些想偷懒。
　　 决明干脆利落地丢下两个字:“不能。”
　　 苏恒没再和他争辩，拿着镰月便和决明一起走到门口，斜靠在门上，活脱脱两尊门神。
　　 霜晚摇摇头，走过去，把两人往外推:“出去出去，不能在里头待着。”
　　 二人不情不愿地走到院中。
　　 霜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着着两个好像小孩子一样的男人。真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见面就重要拌嘴。
　　 想到这，霜晚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然而下一刻，她的笑容就那样僵在脸上……
　　 她颤抖着声音唤了声:“阿恒……”
　　 苏恒闻声回头，镰月骤然出鞘。
　　 他们以为已经安全的大殿里，突然又涌出一群活尸，直奔霜晚而去。
　　 “怎么回事？”苏恒丢下决明，向霜晚奔去。
　　 “我怎么知道！”决明大骂，璃冰的萧音变得凄厉了些。决明突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苏恒还没有跑出多远，就被一群活尸拦住。只能对霜晚喊道:“阿晚，躲起来！”
　　 霜晚知道，以自己此刻的身体，是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这群活尸的。便打算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恰在此时，她体内的忘忧蛊突然躁动起来，疼痛顿时遍布四肢百骸，让她动弹不得。
　　 “阿晚！躲开！”
　　 苏恒一人抵挡四面八方涌来的活尸终究勉强了些，只见一只活尸猛地扑向霜晚，霜晚因为疼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目狰狞的活尸朝自己扑来。
　　 忽然，胸口一痛，忘忧蛊带来的疼痛骤减。
　　 霜晚记起，慕容舟说过她体内的忘忧蛊栖息在她的心脏处。
　　 望着贯穿自己心脏的那只手，还有那逐渐溢出的血，霜晚居然有些庆幸。
　　 这下忘忧蛊总该是死了吧？终于不用再受那种苦了。
　　 想到这里，霜晚忍不住弯了一下眼角。
　　 活尸将手从她体内退出，转身离开。霜晚失了支撑，有些站不住 看着手中殷红的血，霜晚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
　　 受伤了啊……
　　 她是不是，要死了？
　　 一抬头，看见苏恒疯了一般地朝她奔来。决明挡在前方，手中璃冰曲调悠扬，却只能让活尸们速度放缓。
　　 活尸没有意识，没有疼痛，他们是最好的杀人工具。
　　 苏恒跑过的地方，一颗颗活尸的头落地，镰月的剑身上染了血，泛出妖异的光芒。
　　 她看着那个白衣翩飞的男子，笑起来。
　　 真好，能再看你一眼……
　　 意识渐渐模糊，似乎连胸口那钻心的疼也感觉不到了。
　　 霜晚慢慢向后倒去，闭上眼的那一瞬，她听到苏恒叫了一声霜晚，决明唤了一声主人，他们的声音，那样焦急，那样绝望，那样撕心裂肺。
　　 别这样啊……阿恒，决明。我只不过是累了，想睡一觉而已。
　　 等我睁开眼，你们会在我身边的吧？
　　 嘿嘿，真是好久没这么累过了呢。
　　 唔，阿恒。我好像看到父王和母妃了。还有九哥。你瞧，他们正笑着朝我招手。要我过去呢。
　　 我好想他们啊……让我过去吧。
　　 你放心，我只是过去一小会，很快就回来了……
　　 很快的，我保证……
　　 天空突然落雨，将所有人都淋了个通透，主人亡，箫灵受到反噬，灵力大减。决明只能退回璃冰中。
　　 活尸惧水，纷纷退却。
　　 苏恒捡起璃冰，朝霜晚走去。将了无生息的人儿抱入怀中，那么紧，紧的连身体都微微颤抖。
　　 她那样美，美得不似凡间之物。可此刻她脸色苍白，他感觉不到任何活着的气息。
　　 两行清泪落下，混着雨水无声无息地滴落在泥土中，再寻不到踪迹，而从他的脸上，落下的，也再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阿晚……”前所未有的恐惧，包裹着他，他突然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她在身边，一切都好像消失了，也毫无意义。往日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面色清冷的她，红着脸承诺的她，开怀大笑的她，笑容尽显的她……
　　 第一次遇见他他朝他微微一笑，和善而温柔地对他说，公子，可否让我朋友与你挤一挤？
　　 后来，她说，阿恒，我喜欢你呀。
　　 从疏离冷漠到相伴相依，他们多不容易。
　　 还记得在楚国的那段时间，他慢的焦头烂额，她待在他的王府内，两个人明明离得这样近，却连见一面都难。
　　 还记得那个午后，在竹林中那个情不自禁的吻。她柔软的唇就好像一坛陈酒，那样醇香，令他忍不住沉醉在里面，最后也不知道，醉的到底是他，是她，还是两个人都醉了。
　　 那一场骗局，他是不得以，瞒过她，他却暗暗庆幸。
　　 幸好，幸好她不知道。
　　 而如今，她正在他怀里，那样鲜活的她，如夜间的昙花，美不胜收却转瞬即逝，苍白空洞，如同纷纷落下的雪花，落入天地间再寻不到踪迹。
　　 脑海中突然想起那个玄衣黑发，深不可测的男子，那是她的师父。
　　 对了，他是她的师父，他一定能救她，他一定会救她！
　　 想到这，苏恒便抱着霜晚，跌跌撞撞的，踩过被血染红的雪，越过遍地的尸体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