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念孤之死

第一百一十章　念孤之死
　　 “霜霜。”念孤看着霜晚，“霜霜，你要相信，我负天下人，也绝不弃你；我杀天下人，也绝不伤你。”
　　 霜晚笑起来:“我当然相信啊。念孤，林霜晚怎会不信你。”
　　 霜晚喝下念孤递来的的那杯酒，一只手握着镰月，几乎要站不住，却还是咬着牙，看着那个紫衣男子，他脸上温柔的微笑，让她有片刻的恍惚，却又宛若一把锤，狠狠地敲碎了那梦境一般易碎的往昔。
　　 “阿念，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她双腿一软，跌坐下来。泪水已遍布了满脸。她仰着头，看着念孤俊美的脸，眼中却有火光熄灭后留下的东西。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她的阿念？
　　 霜晚低下头，念孤也在此时蹲下身，静静地看着她。
　　 霜晚像从前一样，低低地唤了一声:“阿念。”
　　 “嗯。”
　　 “青琅，她那么爱你啊……”
　　 “我知道。”念孤的声音变了，就好像得了风寒时的那种沙哑。
　　 霜晚抬起头看他，入眼是对方妖孽一般俊美的脸，天地失色的美丽。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会长成这样一副魅惑人心的模样？只是这美丽，却似含着剧毒，就好像青琅说的，不能靠近，不能接触，更不能沾染。否则毒入骨髓，再难拔除。
　　 念孤在霜晚对面坐下来，酒被他放到一边。他微仰起头，看着墓室的顶端，像是在思念着谁，又好像什么也没想，空洞而茫然。他一字一句，缓缓地说着:“霜霜，这辈子，我最在乎的人，是你。最爱的人，是青琅。”
　　 “她被当做礼物送进城主府里的那天，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心忽然就不受控制地跳动。很乱。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敢面对，所以并不理会她。把她安排为府里最低等的婢女，只因我不敢面对，面对遇见她时的那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无措……”
　　 “直到那天夜晚，她坐在廊下吹箫，不知怎的，我想起了你……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反倒把她吓了一跳，她飞快地跪下。待我让她起来后，她微微抬起头，目光带着一丝怯懦与探询，她问我:‘城主喜欢听萧吗？’”
　　 念孤说到这里，嘴角浮出一抹笑来，看着竟格外的温柔:“我也不知怎的，竟鬼神差使地点了头，然后我看到笑容一瞬间在她脸上绽开来，我也就那样陷进去了……”
　　 “后来，我常常让她来给我吹箫，想象你从前的样子，我知道这不正常，可我却常常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我只是，我只是把她当作了你而已……”
　　 “时间一长，我看明白了自己，自然也看明白了她，她对我的心思。我又怎会不知？我不说破，是因为我不想，她被那些人注意，我不想她陷阱那些事里去，她……那么干净。那么柔软，就像池里的夏荷，我不愿她染上一丝尘埃……就算，她是幻紫阁的音姬……”
　　 “我尽力护她安全，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在那个夜晚跟过来，她不该喜欢我，不该放弃她音姬的身份来我府上……不该让我……喜欢上她。”
　　 “她那天晚上跟着我，看到……看到那件事后，我为了抱住她的性命，不得不把她收作妾室，自此不敢再表现出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我不想那样做，可是我别无他法，我越是表现的很在乎她，她就越安全……那样，她会死的……我……”
　　 念孤扶着墓道旁的石壁，颤巍巍地站起来，却又好像，一丝力气也无。刚刚站起来，又扑通一声跪在霜晚的面前。
　　 他低着头，声音好像从远古的洪荒之中传来: “可是霜霜……我还是害死了她……”
　　 念孤哭了。
　　 霜晚知道念孤哭了，尽管对方只是低着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这么多年，她也仅仅在念孤的父亲过世时看他哭过一次，亦是如此叫人半点也看不出来。
　　 青琅，你用生命换他为你落一次泪，你可满足了？
　　 “可你直到她死，都没有对她说过一个爱字……”霜晚冷冷地看着念孤，“念孤，你当真是孤绝无情……”
　　 “哈哈哈……”念孤大笑，只是那笑声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怆，“是啊，孤绝无情，说的对，我就是孤绝无情……”
　　 念孤再次扶着墙壁站起来，霜晚也跟着站起来。
　　 “霜霜……”念孤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带你来这个墓室么？”
　　 霜晚看着念孤。只见他走到一处石壁前，又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他身后的墓道突然塌陷，露出城主府后山的一处悬崖。
　　 霜晚这才发现，他们所处的，不只是一个墓道，更是一个山洞。
　　 她难掩眸中的惊讶。
　　 “霜霜……”念孤逆着光，霜晚看不清他的五官，却能看到他的轮廓，感觉到他在对她微笑，“霜霜，我本该让你亲手杀我的。我本该让你得以我的鲜血，祭奠被我杀的那些人……”
　　 霜晚一惊，似乎意识到念孤要做什么了……
　　 “可是霜霜，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念孤的声音甚至带了点笑意，还有解脱，“这个世上，除非我自己想死，否则，谁也不能让我死，除非我自愿，否则谁也不能，拿走我的命。”
　　 “霜霜，保重……”
　　 话音落，念孤整个人向后倒去。
　　 “不要！”
　　 霜晚刚刚奔到断崖边，想要拉住念孤，却是晚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念孤往深不见底的崖底坠落，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鸟儿，直直地坠落深渊。风吹动他紫色的衣袍，显得他好像要飞起来一样，可他却是确确实实地掉了下去，脸上甚至还带着解脱的微笑……
　　 那天晚上，青琅到底看见了什么，随着她和念孤的离去，彻底成为一个，再也不会被人知道的秘密。
　　 霜晚已经不想再探询什么真相，什么所谓的秘密了。之前那样浓烈的恨意，此刻已经尽数消弭。她只是希望，念孤，能够回来。
　　 她想对他说:“阿念，我不怪你。”
　　 她想告诉他:“阿念，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她想说的是:“阿念，我不怪你杀了那么多的人。我只求你，求你，不要走。”
　　 “不要走……阿念，不要走……”霜晚再次跌坐在地上，看着下方的断崖，泣不成声。
　　 “阿念，回来……”
　　 “你回来，我不走了……我待在城主府，我哪也不去了……”
　　 “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回来……霜霜会听话，霜霜哪也不去，好不好？阿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霜晚慢慢止住哭声，用镰月做支撑，慢慢站了起来。
　　 好，好，念孤，真好。
　　 你死了，你轻松了。却要我来给你收拾这个烂摊子……
　　 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我让你收拾的烂摊子太多了，你要偿还回来？
　　 好啊，你果然是满腹谋略啊。连我也被你算计进去了。
　　 你这一死，一了百了，但是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你要坟，我不给，你要尸，我不收，你要魂，我消魂。
　　 我要你生生世世，不得安生。
　　 这是你欠那些被你杀死的人的。
　　 我欠你的，待我死后，再还给你吧。
　　 反正。我也很快就会去找你了，到时候，我们二人之间，谁欠谁的，再慢慢算个清楚……
　　 墓道很长。霜晚只是麻木地走着，双眼空洞，没有聚焦。
　　 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她也要死了。
　　 因果轮回，因果轮回。
　　 欠别人的，她总归，是要还的。
　　 她重新回到大殿上时，却发现大殿上满满当当的都是人，都是陌影城大大小小的一些官员。这些人显然已经在这里待了许久，正兀自交头接耳，奇怪为何迟迟不见念孤。
　　 “城主不是说有事要宣布吗？为何还没有来？”
　　 “我等在这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他却连个脸都不露，这是想做什么？”
　　 “不知道呀。唉，你们看，公主来了！”
　　 “公主？公主？”
　　 “臣等叩见长安公主！公主万福！”
　　 霜晚从主座后绕出来，立刻就有官员发现了她，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殿上众人立刻跪了下来。
　　 霜晚嘴角浮起一抹讥笑。
　　 念孤，这是你给我准备的惊喜吗？
　　 那我不拆开，岂不是愧对你这份心意？
　　 “来的正好。”霜晚在主座上坐下，俯视着一众官员。她的语速很缓慢，却掷地有声，冰冷地道: “今有逆臣念孤，得先王器重，受封陌影城城主，然在其职，却不思其责。勾结贼子，以下犯上，欲囚禁本宫于城主府，本宫幸得友人相助，方才逃脱。今日回城，我王庇佑，令本宫成功擒得逆臣念孤。念孤本已伏诛，却不肯说出勾结之人，现已畏罪跳崖，绝无生还可能。”
　　 “本宫代表王上，在此告知诸位:念孤虽已身死，然罪孽深重。现夺去城主一职，夺封号，贬为庶民。念其父为宁王，功劳甚大，故不再追究念孤之责。但，其妻妾亲人不得为其发丧，守孝，休坟。其尸不得寻，不得葬。府中下人，夺奴籍，放逐出府，各自谋生。尔等可明白？”
　　 一众官员还没反应过来。
　　 一个时辰前，念孤还是堂堂陌影城城主，怎么一转眼，便成了乱臣贼子？
　　 但与念孤交情甚好的公主亲自为他降罪，总不会是假的。
　　 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知道多了，对他们可没有好处。
　　 于是，众人齐齐叩首，曰:“臣等明白。”
　　 霜晚轻蔑地勾勾嘴角，挥手示意众人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