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前世殇（三）

第3章前世殇（三）
　　寻仇的虎精忽在窗前站定，朝着屋内嘶吼一声。我知是它发现了我，遂执起墨雪，奏起镇魔之曲。因顾及腹中的孩子，不到非不得已我并不愿与虎精正面抗衡，可是，我终究没能等到落落或是少珹回来。
　　虎精非但没有被笛音镇住，反而越发狂暴。狐狸洞被它毁得面目全非，连带着洞外的数十棵桃树也未能幸免。安抚的曲子一一试过不见其效，我数次险险躲过它的利爪，狼狈不堪。再三思量，我终变换指法奏出弑魂曲。重伤虎精的同时，我自己也被笛音反噬伤了左臂，血淌了一地。所幸，我们的孩子没事。
　　虎精被笛音重伤落荒而逃，险险躲过一劫的我怕此事引得少珹和落落担心，便施术将被它毁掉的东西一一复原。待落落哼着欢快的调子回来时，一切皆如她离开时一般毫无异样，而我合着衣裳窝在被褥里嘱咐她早些睡，并未多说其他。
　　次日清晨，我从噩梦中惊醒，睁眼见得不知几时回来的少珹正负手立在床边盯着我，目光冰冷得我心颤。那是自相识以来他第一次对我冷眼相待，为了那个与他青梅竹马的温柔女子。
　　牡丹的伤确是弑魂曲造成的。
　　我去到她的病榻前，亲眼看到她大口大口呕着鲜血，原本清丽的面容变得苍白如纸。她一面吐着血一面流泪质问我为何要对她狠下杀手，我却立在床榻旁百口莫辩。
　　我伤的分明是当年的那只虎精。
　　但这话，我终没能说出口。
　　当少珹再一次问我为什么出手伤她时，我回他一句：“我只是不小心。”
　　后来想想，那一夜我见到的虎精大抵是牡丹施术幻化而成的。那时桃林内弥漫的花香掩盖了她身为花神本来的气息，我一时大意对其出手，从而成全了她的苦肉计。她对我们的初识是这般清楚，不难想象少珹是如何绘声绘色同她描述我被虎精欺负的可怜相。
　　因着牡丹的伤势，少珹留在了她的身边日夜照顾。而我身怀着天族的血脉，那怒气冲天的一干神仙也不敢难为于我，只得瞪圆了眼睛由着我回了桃林。见我独自跌跌撞撞回去桃林中的落落问及少珹去了何处，我只含糊地道了一句：“他有要紧的事，需过些时日才会回来。”
　　便是那之后的几日里，我喝不了少酒，那酒明明醉人得紧，可我越喝越是清醒。望着月下桃林自斟自饮，终待到左臂的伤不再疼痛，另一处的伤也醉在了醉桃的浓香里。
　　……
　　临盆之夜，巨痛一阵一阵啃嗜着我的身体，我拼命地攥紧了身侧低垂的幔帐，痛到无法呼吸。月朗星稀，桃香怡人，如此美好的夜晚，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力去欣赏。少珹不安地在屋外踱来踱去，是我从未见过的紧张模样。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滋润着我那延绵数里的桃林时，我盼望已久的孩子终于呱呱坠地。少珹从落落手中接过孩子，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欢喜，看得出他是多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我勉强抬一抬手，却是还未说上一句便昏睡过去。
　　沉沉一觉醒来，我没有看到少珹，也没有看到孩子，只有落落由始至终地守在我床前，为我打理一切。
　　“孩子呢？抱来让我瞧瞧。”生下他后，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瞧上他一眼便昏睡过去，也不知在我沉睡的这段时间他是否饿过，是否希望我这个做娘的抱抱他，亲亲他。
　　“我那宝贝侄子哭闹了好久，方才睡了。殿下怕扰了你休息，将孩子抱去别屋了。你且安心躺着，我这就去请殿下把孩子抱来。姐姐，那可真真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哟！”落落替我掖了掖被角，笑着离开了卧房。我静静地看着卧房的雕花木门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果真，是个男孩啊。
　　记得刚刚怀上孩子的时候，我偎在少珹怀里半认真半玩笑道：“如果是男孩，就取名叫桃子，如果是女孩，那就叫桃花。”那时的少珹笑着将我拥得更紧，嘴里一遍遍念着“傻瓜”。
　　可是，我苦苦等来的不是少珹和孩子，而是天帝的一道天旨。原本晴空万里的屋外刹那间乌云横生，掩了那喜人的阳光，满园的桃子瞬间黯然失色。
　　原来，天帝并不是放过了我，他放过的仅仅是他的孙子，我腹中的骨肉。
　　天旨曰：牡丹伤势过重，久治难愈，恰天劫将至，她重伤在身无力抵抗应劫的天雷。我因妒伤她，罪犯滔天，天帝念及我刚为天族诞下子嗣，特法外开恩，命我将自身四万年的修为悉数渡于牡丹，以保她平安度劫。
　　好一个法外开恩！
　　我若应下这道天旨，无异于认下这因妒伤人的罪行，甘愿被打回原形忍受众仙唾弃，但当日若不是牡丹化作虎精的模样前来招惹我，我又如何会对她出手？师父悉心养育我三万余载，断不是为了让我今时今日如此受人凌辱！
　　我竭力支持起自己虚弱的身体赤脚步到卧房门前，笑看屋外上空盘旋的青鸟：“你尽管回去告诉天帝，琉璃多谢陛下美意！琉璃不曾后悔伤了牡丹，唯独后悔当初没能给她一个了断！”
　　青鸟盘旋数圈愤然离去，天上的乌云却并未散因此而散开。在我转身之际，身后骤起天帝愤怒的声音：“朕本有意宽恕于你，你竟执迷不悟！”
　　我凄然一笑，执迷不悟？我何错之有？错，只错在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罢。
　　风卷过桃林上空，似是夹带着极大的怒气。一个个硕大的桃子被风卷落，滚了一地。环视四周，我迟迟没有见到少珹的身影。
　　天帝的话他理应句句听在耳中，他是不是也觉得……是我错了？
　　苦笑一声，我缓缓步回屋内取过床畔那只伴我多年的仙笛，一道薄薄的仙障应术而生，将我的身体团团包围。
　　我回头，望一眼屋外被狂风刮乱的桃林，望一眼那没有熟悉身影的尽处，勾勾唇角道：“少珹，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唤他晨儿吧。”他降生之时，窗外正是晨光极盛的温暖模样。
　　事已至此，也该是给这段所谓的情爱做个了结了。墨雪抵在唇边，只觉丝丝冰凉在周身蔓延。自毁数万年的修为，并不是对天命的屈服。当所有对你的记忆被封印在我生命的最深处，你的音容，你的笑貌，你一切的一切再与我无关。
　　“少珹，忘了我吧，就如我忘记你那样，我不想再欠你什么……”
　　仙障之内燃起熊熊烈火，肆意焚烧我的仙体与魂识。待到笛音消散，六界再无狐仙琉璃……
　　灼眼的火光之外，似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艰难走来，一步一步都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步一步仿佛在用生命走过。可是我已看不清，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璃儿！给我停下——”
　　他咆哮的声音中夹带着万分的怒意，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直逼我的仙障，一层层地将它瓦解，溶化……
　　但一切皆已成定局。
　　如若当初不曾遇到你，我也许已经死在虎精的手中。而如今，我将孩子留给了你，将未来天后的位子留给了你在意的牡丹，也算是报了你当日的救命之恩。
　　今生……我不再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