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往生灵果

第一百一十章 往生灵果
　　佛桑苑是我曾经居住了三万余年的地方，如今便是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我依旧能透过这里的草木砖瓦拾起幼时细碎的记忆。
　　一连两日，伏昱会陪在我身旁不停地与我说着我离开合虚那些年里发生的诸多趣事，不论我在房中躲太阳，还是在厨房中为师父做一些可口的小菜，他口中的故事就像滔滔的江水永远没有尽头。我晓得他是怕我独自待着会胡思乱想，这才总想逗我开心，让我的心思闲不得片刻，但他奈何不得的是我只会在他回房歇息之后的深夜里回想过去的种种。
　　夜里的月光轻柔似纱，佛桑苑内一片寂寂。
　　我倚坐在佛桑树下仰望无垠的夜空，努力回忆过去与师兄们一同修习和打闹时的欢乐，但不知怎地，那些美好总似握不住的细纱随风流走，唯一留在掌心的是离开合虚后历经的一切。闭上眼，脑中浮现的是许多年前那一日自己因一头虎精与少珹相识的情景，仿似心口处打开一扇门，自眼前闪过他温柔的笑容，那时的记忆便自心底汹涌而出，再也收不住。
　　我用了一整夜回忆过去的事情，想尽我所能地在心底留下他曾经对我的好，再将他对我的不好统统挖出来扔掉。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投生之后，这一切好的不好的都会被我遗忘在这一世，而我更不明白的是自己明明想留下那些好的，最后留下的，却净是那些不好的。
　　我问溪泽，是不是真的恨一个人的时候，自己就再也记不得那个人的好。
　　溪泽没有回答。
　　于是我对自己说，不记得，就不会舍不得，这样……也好。
　　我以为，自己真得可以不皱一皱眉头地割舍掉这一切……
　　回到佛桑苑的第四日是个大好的晴天，入夜后偶有微风，佛桑树在怡人的月色下喃喃低语。笛声悠远，我倚在树下奏出一曲春灵，对着这一世做最后的告别。墙角边的树影下忽有窸窣的声响传来，我凝眉一望，竟见得本该回屋歇下的伏昱不知何时返回了佛桑苑。见自己不慎露了形迹，他踌躇着从树影里挪出来，尴尬道：“我……不放心，回来瞧瞧。”
　　我轻轻将墨雪搁在树根旁，抬眼瞅一瞅深邃的夜空：“明日就要与那灵果相融投生下一世，许久没见过这样美丽的景致，就想在这里多坐一会子罢了。”眼风扫过犹豫着步过来的他，我淡然一笑：“这些日子多亏了师兄你的细心照料，来世我若记不得这些，烦请师兄再耐着性子同我讲一讲，也好让我记着师兄的情义。”
　　伏昱步到我身旁挨着我曲膝坐下，夜风轻轻掀起他的衣角，我听得他在我身旁轻轻道：“若你记得呢？”
　　我不解地望他：“什么？”
　　他侧过脸来看我，额前垂下的发丝正好挡住了柔和的月光，亦掩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半晌，他摇一摇头，伸手揉揉我的脑袋，言语略染上一丝伤感：“啊，是我多想了……”
　　月光微敛，我将头靠在树干上，望着叶间隐约可见的娇艳花朵，这沉静了好些时候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丝疑惑。想了想，我再次将目光挪到伏昱身上：“说来，师父他是如何寻得那枚灵果的？”
　　之所以有此一问，那是我想再同伏昱讨要一些精彩的故事听听，哪怕他说那枚果子是溪泽不小心在路边拾来的，我听着也会很是高兴。然而伏昱听到我的话后突然紧张地垂下头去，吱吱唔唔掩饰了许久才低声道：“听师父说……那是一位友人相赠的。”
　　我将这话听在耳中，思绪略缓了缓。伏昱不经意露出的紧张之色明明白白告诉我，我眼前这位从来就不擅谎言的五师兄有事相瞒。
　　“原来是这样……”我抬手摘下一枚新叶，随口道：“师父说用那襄洛果做的仙胎最难与魂魄相融，也不知明日是否得以成功。”
　　他赫然瞪大了双眼，腾地站起身去讶然道：“不该是往生果么？！怎会——”
　　叶片从我的手里滑落，我死死盯着他，从头到脚仿似承下五雷轰顶的劫数，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你说……往生果？”问出这话时，我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许沙哑：“难道，是四海八荒唯有濒罗五华境里才能寻得的往生果？”我知伏昱有事瞒我，原是以为他怕我多虑不肯如实相告，于是随口择了这个师父曾提及过的襄洛灵果想激一激他，却不料，他因一时惊讶脱口而出的竟会是那枚须得冒着灰飞烟灭之险才能得到的六界内最为稀罕的灵果。
　　伏昱无比慌乱后退数步，张着嘴却没再说一句话。
　　“到底是谁入了那濒罗五华境？！”我急得低吼，却见伏昱垂首立在远处不肯回答，未再多想，我跃身而起将沉默的他丢在身后，紧赶着朝着溪泽所住的菩提苑奔去。寂静的深夜，伏昱在身后连唤我好几声，我却没有回头看他。
　　濒罗五华境……将这几个字搁在心底默念了十来遍，我终摇摇晃晃来到菩提苑中溪泽的卧房外。昏黄烛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投在屋外的青石地面上，我扶着窗棂再往前飘行两步，双眼模糊之际无力地唤了溪泽一声。
　　我想，如若不是因着今晚伏昱的一时大意，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这五年来一直陷在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中。
　　溪泽负手立在窗前近半个时辰，直到我再一次撑起虚弱的身子哀哀唤他一声，他终是摇头转过身，一字一句告诉我说大半月前为了摘得往生果入那濒罗五华境的不是别人，正是借送亲之命离开了凡界的少珹。而前些日子司命同我说的关于九曲原的凶兽一事，全然是为完成少珹嘱托编出的另一个谎言。
　　溪泽说，因着我的狐狸魂魄被他救回合虚后一直虚弱不已，他一早便是作的寻得灵果助我投生的打算，然而四海八荒的灵果因有提升修为令神仙功法大增的功效而被不少急于求成的神仙争抢，近些年灵气极盛能作仙胎之用的果子已是罕迹，纵观偌大的神界，唯有那濒罗五华境中的往生树无人敢近。
　　往生树每次花开一朵果结一枚，依着它十个甲子一开花，十个甲子一结果的生长习性，溪泽算得以吸纳五华境内极至灵气为养分的那枚往生灵果现今正当红润之期，用它助我魂魄投生大可保我万全，只不过濒罗五华境入口自古就有一道混沌之力所化的屏障阻挡，纵使身为青帝的他修为再高，却再无法穿过屏障再入五华境第二次。
　　身为溪泽座下资质最高的弟子，伏昱当仁不让地站出来请求入境一试，不想溪泽随手招来一道劲雷打在修为将将七万年出头的他身上，当即便令他头晕眼花找不着北。那道劲雷的威力尚不及五华境中的三分，跃跃欲试的伏昱不负重望地傻眼了。
　　然而，就在溪泽为寻不到合适人选去到五华境中摘取往生果而忧心不已之际，不知从何处听闻此事的少珹竟撤去以仙力维持在桃林外的仙障，瞒着众神单枪匹马硬闯了濒罗五华境。这一点，溪泽丝毫没能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