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秋天,北京城似乎被一股异常的热浪所笼罩,即便已是十月初,炎热依旧如同盛夏般难耐。整条街上,行人们穿着清凉,连平日里最怕冷的张大妈也只穿着一件小背心,在院子口扇着扇子乘凉。
树上的蝉似乎也被热浪击败,叫声连绵不绝。在三号门二楼,李大爷的孙子高考失利选择复读,他正焦急地埋头于书本,烦躁到窗户被他猛地打开,随即爆发出一阵怒骂。
一号楼新搬来的一对小夫妻,据说是继承了遗产来北京做小生意。但男人刚来没几天就和街对面的足疗小姐勾搭上了,周周约会,每次都花费不菲。女人终于忍无可忍,在阳台上摔盆砸碗,声音震天响,激起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
万从茜骑着自行车在胡同间穿梭,尽管努力解决问题,但胡同里的混乱依旧如故,到处都是喧哗和叫骂声,让天气似乎也更加炎热。
她将自行车停在路边,走向卖水果的小王处买了半个西瓜。小王挑了个大个头的西瓜扔进她的筐里,坚决不收钱。万从茜急了,坚称必须付钱,称自己是人民公仆,不是来敲诈的。小王无奈,最后只好收了两块钱。
正巧这时,万从茜的母亲齐芳提着布袋子从超市回来,老远就向女儿招手。万从茜一见是母亲,连忙跨上自行车逃离,连找的钱都没顾上。小王急忙跟在后面追着,手里还拿着八块钱。齐芳也跟着跑,一路的喧闹穿过了整条街道,添了不少热闹。
万从茜见到齐芳马上就知道要躲,因为母亲齐芳又要开始逼婚的话题了。万从茜73年出生,今年31岁。她26岁时离了婚,无孩子,无婆家。在那个民风保守的北京旧四合院,这样的情况无疑是让家人最操心的。母亲齐芳作为街道的主任,权威而严厉,全家包括万从茜和爷爷都习惯称她为“齐主任”。齐芳喜欢管家里的一切,不按她的意愿行事就会大发雷霆,甚至装病威胁。
回想起来,万从茜的姐姐万从茵就是因为齐芳的极力干涉而和初恋男友分手,被迫嫁给了现在的公务员姐夫。两人感情基础薄弱,经常吵架,闹离婚。齐芳对此后悔不已,经常在饭桌上反思,但已经无法挽回。
万从茜的二姐万从桦年初结婚,婚事也是老太太四处张罗的结果。嫁给了一个钢铁厂的车间主任。街坊邻居背后议论纷纷,都说万家这是要搞家族垄断,将街道上有能力的小伙子都往万家拉。齐芳那急切的模样,让人嗤之以鼻。
现在,离异的万从茜成了齐芳心中最大的忧虑。老太太一大早就开始忙着给她张罗相亲,甚至还听信了某个荒唐的建议,弄了一块画着花哨图案的板子,上面贴着万从茜的照片,下面写满了各种夸张、不靠谱的宣传语。这一切在万从茜看来,既可笑又无奈。
万从茜有一次无意中从同事肖佳那里听说,在花园相亲亭子里发现了齐主任。她心头一紧,直觉告诉她这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她急忙请了老所长假,骑着自行车飞奔而去。还没到亭子,远远地就看见齐主任正激情满满地给围观的老年人群做着她的介绍,场面乌烟瘴气。
万从茜走近一看,简直气得差点晕厥过去。
牌子上写着如此离谱的话:万家三姑娘,70后(长得显年轻,曾被误认为90后)。能歌善舞,国色天香,腰围不到二尺,身高堪比模特。平时英姿飒爽的警花,私下温柔贤惠的好媳妇。吃苦耐劳,曾入围北京市三八红旗手(因感冒发烧未能参赛,遗憾)。择偶要求:年龄28-38岁,政府官员优先,名门望族可适当放宽条件。最好未有子女,如有子女,聘礼可适当加码(市价六万九万十二万起,自行决定)。有意者请联系齐主任,或在三条胡同内观察等待。
万从茜几乎是在无意识中拉着齐芳离开的,只记得背后那一阵阵嘲讽和讥笑的笑声,如针一般刺在她心上。她气得一路上紧闭双唇,直到回到家,差点就要冲上房顶大喊以泄心头之恨。
万从茜气急败坏地对齐芳说:“妈,您这是把我当亲女儿看吗?到处给我丢脸,我还要在这一带工作呢。您以为我是什么大明星吗?章子怡、巩俐?那些条件简直是天方夜谭,谁能接受啊?别人贪财,您倒好,贪权势。”
齐芳在厨房里择着豆角,对万从茜的抱怨充耳不闻。无论万从茜怎么叫嚷,她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虽然暂时安静了几天,但老太太的本性难改,不到一周又想出了新花招。她偷偷到婚姻介绍所给万从茜报了名,参加什么富豪相亲会,不让万从茜去就威胁要犯心脏病。万从茜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去参加。
到了相亲会现场,万从茜彻底确定了齐主任根本不懂她。那里全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让她在这些花朵中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一根突兀的萝卜。她低着头,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不知道该如何从那尴尬的场合中逃出,感觉比喝地沟油还难受。
之后,这件事成了她姐姐们的笑料,连续被提及了两个月。她们取笑万从茜:“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现在的富豪都找不过二十五岁的,何况你还离过婚,这不是自找尴尬吗?妈妈真不知道在想什么,还不如让她自己去彻底把脸都丢了算了。”
被同事们嘲笑的万从茜几天都不愿意去上班,这件事甚至传到了派出所,让她成了同事们取乐的对象。几个年纪比她小的同事天天调侃她,搞得她心情极差。最终,齐主任不得不以街道办事处主任的身份出面干预,严厉警告他们:“再提这事,就别想让我帮你们孩子上户口或写推荐信了,看你们怎么当黑户!”这才使得这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平息下来。否则,万从茜恐怕早就被这种尴尬和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