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倒阴契

纸人队列的沙沙声裹着香灰扑面而来，方明远攥紧洗契盆后退半步。沈青梧后颈的槐木刺已长成枝桠，暗红汁液顺着道袍蜿蜒，在青石板上开出细小的槐花。
"东南巽位！"她突然拽下方明远腕间的艾草香囊，将血沫喷在粗麻布上，“用洗契盆接血水！”
三百个纸人同时举起染血的铜盆，月光在盆底凝结成冰霜。方明远感觉掌心的槐树根须突然收缩，翡翠戒指上的并蒂莲竟绽开花苞。他来不及细想，抄起洗契盆冲向东南角的古井。
井水沸腾着漫出青苔斑驳的井沿，方明远借着月光瞥见水面倒影——三百个纸人背后，分明站着三百个模糊的人影。最前排的纸人突然裂开嘴角，盆中血水化作细线缠住他的脚踝。
"丁亥年，戊申月，癸卯日。"沈青梧的桃木剑插入地面，剑穗上的五帝钱叮当作响，“这是洗契盆上的生辰！”
方明远被血线拽向井口的瞬间，洗契盆突然发出嗡鸣。盆底刻着的生辰八字泛起青光，与翡翠戒指上的莲花纹产生共鸣。他福至心灵，将戒指按进洗契盆凹陷处，血水顿时凝结成冰，将缠在脚踝的血线冻成齑粉。
纸人队列突然停滞。方明远趁机抓起青铜盆，发现冰面下浮现出七枚槐木钉的倒影，排列方式与林阿婆账本里的订单完全一致。最中间那枚木钉上，隐约可见"方明远"三个褪色小字。
"替身契！"沈青梧咳出带槐花瓣的血，“用犀角香烧…”
话音未落，前排纸人突然自燃。靛蓝火焰中传出闽南哭丧调，烧焦的竹骨架上浮现出人脸——正是方明远幼年住院时的病友们。他认出那个总在窗边叠纸船的男孩，对方右耳垂的胎记与槐木钉上的朱砂痣如出一辙。
"原来都是替死鬼。"方明远将洗契盆重重扣在井沿，冰碴飞溅中，七枚槐木钉的虚影钉入地面。纸人队列发出凄厉哀嚎，怀抱的洗契盆接连炸裂，血水在青石板上汇成八卦阵图。
沈青梧突然拽住他手腕冲向枯井：“亥时三刻要到了！”
井水不知何时变成了粘稠的符浆，方明远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在融化。沈青梧咬破指尖在他眉心画符，鲜血触及皮肤的刹那，井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
"抓紧！"她将桃木剑抛入井中，剑身燃起的青色火焰照亮井壁。方明远看见那些抓痕深处刻满倒写的《往生咒》，最底层的青砖上，林小曼的名字正渗出血珠。
翡翠锁链突然破水而出，缠住两人腰身猛地下拽。方明远在失重感中抱紧洗契盆，腥咸的海水灌入口鼻。当他挣扎着浮出水面时，发现自己竟站在1948年的霞溪码头。
月光染着血色的海面上，送嫁船的引魂帆猎猎作响。七个纸人机械地朝海中抛洒纸钱，每张都印着沈月蓉的生辰。方明远看见年轻时的林阿婆正在船头刻槐木牌，刻痕与殡葬铺发现的完全一致。
"这才是真正的洗契仪式。"沈青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的道袍浸满海水，颈后槐木刺开出了惨白的花，“用七魄养槐木，借阴婚改命格。”
方明远摸到口袋里的艾草香囊，粗麻布不知何时变成了褪色的红绸。展开的瞬间，他看见奶奶年轻时正在给婴儿襁褓绣并蒂莲，而接生的产婆——赫然是四十年前的林阿婆！
海面突然掀起巨浪。送嫁船甲板上的纸人齐齐转头，空洞的眼眶淌下血泪。沈青梧拽着方明远跳入海中，咸涩的海水裹着槐花香涌入鼻腔。他看见海底沉着七口槐木棺材，每口都连着翡翠锁链，锁链尽头拴着具戴红盖头的女尸。
"破阵眼！"沈青梧的桃木剑刺向中央那口棺材。剑尖触及棺木的刹那，方明远手中的洗契盆突然发烫，盆底生辰八字化作火苗吞噬了红绸。
棺材盖轰然炸裂。女尸的红盖头被气浪掀开，方明远对上了自己的脸——或者说，是与他共用生辰八字的槐木替身。替身脖颈处缠绕的翡翠锁链上，年轮刻痕正对应沈家七代人的生卒年份。
"这才是沈家真正的契约。"沈青梧的桃木剑突然调转方向刺向自己心口，鲜血染红了剑身的符咒，“用道门嫡血，解百年…”
海浪化作巨手将两人拍回现实。方明远呛出肺里的海水，发现仍跪在枯井边。沈青梧心口的桃木剑正在消融，翡翠锁链缠着她的手腕没入井底。殡葬铺方向传来雄鸡报晓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三百纸人早已化作灰烬，晨雾中只剩下个怀抱槐木的新娘纸人。方明远走近时，纸人突然吐出枚翡翠耳坠，内侧刻着沈月蓉的生辰。他摸出洗契盆对照，发现与盆底八字正好阴阳相合。
沈青梧挣扎着爬起来，道袍上的槐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林阿婆用阴契把两个命格焊死了，要想解开…”
她突然顿住，死死盯着方明远手中的耳坠。朝阳刺破云层的瞬间，耳坠内侧浮现出细小的槐木纹路——与方明远后腰胎记的走向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