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错爱
兔哥
2023-12-09 01:34
从春熙路回来的一路上，思妍沉默不言，周臻扬缠在她身旁搭头搭脑地问了几次皆不得要领。他知道思妍心里有事，但碍着一路上人多，周臻扬没有急于打破砂锅问到底，自己跟在边上绞尽脑汁，像放电影似的把今天经历的一切回顾一遍，可仍旧是清水见底，了无收获。
回到周臻扬住处，他给思妍倒了杯水，她刚坐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很快又起身说：“谢谢你今天陪我，后天我去看奶奶。再见。”说完，拿起随身包就要离开。
苦思冥想了半天，周臻扬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拉住思妍，先到门口拦着她，急切地问：“思妍，你怎么了？一路上回来，话都没跟我说一句。”
“你想我跟你说什么？”
思妍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周臻扬倒被问住了，苦笑道：“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思妍，看到你愁眉苦脸的，我心里也不好受——”
“臻扬你总是这样！”思妍哀怨地望着他，像是有很多怨气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但又努力克制着。
又回到令周臻扬难猜的情景里，他迟疑了两秒，琢磨着思妍的话，可是没有结果，刚才一路上他已经千思万想过了。“思妍，你先坐下来。”他扶着思妍肩膀，让她在沙发上落座，自己回身捡了把椅子在思妍面前放下，坐了下来，神色、语气虔诚至极：“思妍，告诉我，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不高兴，你说，我一定改。”
思妍脸色纠结地摇摇头，没正眼看着他，说：“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对我很好。”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不如说是在平复情绪，转而问，“刚才在春熙路遇到的那个女生，我好像之前没见过，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听思妍提到雅欣，周臻扬并未细加揣摩，以为思妍只是情绪好转了，有所好奇才会如此发问。于是轻松淡然地回答说：“你说雅欣啊。她是我月初在乡下做家访的时候遇上的，认识还没一个月。说来也巧，她是咱们在育蜀中学的学妹。”
周臻扬满以为这只是一个云淡风轻的过渡，不料思妍神色失望地摇了摇头，脸上是并不相信的笑，这样的笑让周臻扬无所适从。她冷冷地说：“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种学姐该成明日黄花了。”
他苦着脸问：“思妍，什么意思啊？”
思妍望着他，眼神里满是漠然的意味，说：“臻扬，刚才这位年轻漂亮的学妹喜欢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周臻扬怔住：他大概知道思妍今天突然情绪大变的原因了。只不过这个问题，他并不好直接回答，所以有点答非所问地说：“思妍你想多了，雅欣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我——这个不可能！”
“我没有想多。”思妍依旧摇着头，语气开始变得低缓，“我也是女生，我跟那个十四岁的小学妹都没有想多，是你，臻扬——是你想得太少了！”
这个问题真不是周臻扬能够理解的，他确实没有往这上面仔细琢磨过，所以他老实说：“思妍，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思妍一直看着他，开始露出失望的神色，突然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周臻扬跟着站了起来，立在边上，静静看着。来回走了两遍，思妍在他面前停了下来：“那好，我问你，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位置？算是朋友吗？还是只像你刚才对那个小学妹介绍的，我只是你的高中同学，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当然是我的好朋友了！”周臻扬的语气如同蒙受了莫大的不白之冤，“我刚才那样说，只因为雅欣她们也是育蜀中学的，这样显得亲切一点，并没有别的意思。”
“是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可以当你的好朋友？是不是换了别的女孩子，你同样可以陪着她们逛街，跟她们说一些很亲密的话，给她们挑选衣服，替她们买单？在你眼里，我是不是跟别的女生一样，只是你认识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只要我一转过背，就会被你忽略掉？”
平静地听完思妍这一连串、但归结起来只是同一个含义的问题，周臻扬双手握着她的肩膀，眼神专注地说道：“思妍，你是我认识的女生当中最优秀最完美的一个，我有没有忽略你，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有多重要，难道你自己体会不到吗？”
思妍注视着周臻扬，眼里开始流露着浓烈的情思。忽然，她扔了随身包，奋身拥到周臻扬怀里，他杵在原地，难以抗拒思妍的温柔，渐渐地合起双臂，紧紧拥抱着心里独一无二的人。
不过没过多久，周臻扬又将思妍从怀里分了开来，动情但克制地喊了一声：“思妍！”
思妍不管这许多，再一次奔拥上来……周臻扬最终还是克止住自己躁动的情欲，也阻挡了动情的思妍。他紧紧地捂着思妍的双肩，说：“思妍，我们还不能这样！”
“什么时候可以？”思妍热情未退，喘着如兰的香息问。
周臻扬轻抚着思妍那张倾城绝貌的脸庞，动情地说：“思妍，我们都还很年轻，感情对我们而言，并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等等看看，给彼此一点时间去经历和梳理，或许到后面会有更深切的感受，能最终获得最好的选择，更加懂得珍惜属于我们彼此的幸福。”
屋里安静了下来，唯有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走响。书架旁的白墙上挂着一幅情景画，是辛弃疾的《青玉案》，画面背景是上元灯节时的盛况：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听完周臻扬模棱两可的话，思妍难掩失望，寥落地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周臻扬意识到思妍的反应与自己的预期有很大的差异，但话到这份上已经不好说得更加明白了。他相信以思妍的聪颖，是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愿的，因而本能地滑到嘴边的那些注释的话又被憋了回去。
思妍捡起了随身包，情致低落地问：“前些天给你的木偶上带着一个福袋，里面有我为你求的签文，你看了吗？”
周臻扬顿时懊恼不已，赶忙翻找出木偶，说：“这两天忙着做家访的事儿——我这就看！”
思妍略微笑了笑，掩盖不住失落：“我先走了。”
周臻扬从思妍的笑容里觉察到了失落，来不及多想，赶忙拉住她，把特意给她买的衣服递给她，说：“思妍，我发誓，我只给你送过东西！而且谢谢你前些天给我过生日，我很喜欢。”
她点了点头，又说一遍：“后天我会去看奶奶。拜拜。”说完，提起周臻扬递过来的包装盒，转身出了房间。周臻扬一直将思妍送到楼下，目送她出了小区的大门。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拿捏不好。想起了手上的木偶，他打开福袋，从里面取出一份折叠过的黄色笺纸。张开来看，周臻扬明白了，这是思妍给他求的姻缘签。笺纸上写着两行类似对联的句子：总角之约，近水楼台难掩阴差阳错，锦书难托寄萍水相逢，路漫远兮不免绿肥红瘦，琴瑟终和鸣 最末还留了四个字：好事多磨。
周臻扬叹了口气，心里想着：所谓占签卜卦都是一些不置可否的话，不值得当真揣摩，但思妍为自己求问姻缘，足见她的一片心意。这样一想，他感到欣慰和喜悦，然而想到思妍今天的反复种种，周臻扬不禁又心生扑朔之感。
周臻扬的住处位于浣花南路小区，准确来说，也就是他的家了。周弘德当初置办这处房产，户主填的是母亲宋瑜的名字。周弘德去世过后，宋瑜将房子过户给了周臻扬，老人家自己搬到福利院住去了。周臻扬上中学时住校，现在又到外地上大学，只在寒暑假或者国庆假期的时候回来住一段，剩余时间，这里多半空着。
房子在五楼，三室一厅，除了周臻扬的房间，余下两间虽然空着，但也给周臻扬收拾得干净整洁。周臻扬的房间在西面，打开窗户即可俯瞰浣花溪公园美景：碧湖流水，林森环绕，视野宽广辽阔。镶着白窗的内墙涂成朱红色，地上是灰白条纹木地板，顶上和三面白墙跟窗子一样涂了白色。
靠窗右边放置着白色双门衣橱，往里是白色书桌，上面叠立着等长的书架。书桌再右是一个更大的组合书柜，二十九间大大小小的阁子里都塞满了各式书籍，涵盖历史、文学、经济等领域，将近两百本。书籍中以历史和文学居多，包括《二十四史》、《清史》和《欧洲史》，文学方面有《宋词三百首》和茅盾文学奖全集等。
书柜前放了一张朱红色沙发。床与衣橱、书桌隔窗相对。
近门一侧放置了一只运动橱架和一台跑步机，橱架上摆放着篮球、足球、排球，台上放有一紫金色的羽毛球运动包，下方的柜子里整洁地摆满各类的运动鞋。除了文化成绩优异，周臻扬体育爱好同样广泛，但最喜欢的要数羽毛球。上中学那会儿，每个周末都会同思妍以及堪鸿迁一起参加羽毛球俱乐部的活动，赢下了不少的业余锦标。除了橱架上陈列的奖状、奖牌和奖杯以外，墙壁上还张贴着许多获奖时一起留念的合影照，美丽出众的思妍分外惹眼。
注视着照片里气质脱颖的思妍，周臻扬感觉时光倒流，高中三年与她朝夕可见的日子重头再来一遍。记得高一时的思妍尚有些含蓄，为了周臻扬才接触的羽毛球。有一次学习后场击高球动作，因为放不太开，总是练不好，思妍急得都哭了；还有一次，总是年级第一的周臻扬上思想政治课迟到了一分钟，结果被脾气古怪的任课老师一阵狂批，思妍当场起来跟老师针尖对麦芒，轰动了整个学校，为这事，思妍的母亲田梅还被请到学校写了保证书……每每想起这一幕幕，周臻扬既心疼又感动：思妍的心意他何尝不懂？其实他又何尝不喜欢这个美丽多情聪慧善良的女孩？只是顶着学生楷模的光环，以及儿时痛苦经历给他造成的难以冲破的戒备令他迟迟不能表达情爱，他的心里何尝不纠结不难受？
昨天下午，思妍炽烈的热情几乎冲垮了周臻扬的防线。他知道，作为一个要强的女孩，思妍扔掉自尊向自己示爱，这是需要无比的勇气和决心的，她为自己付出的已经没有办法更多了。周臻扬清楚，思妍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她喜欢自己……周臻扬的视线又投向了墙上稼轩先生的那首千古名词《青玉案·元夕》。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辛弃疾这首词里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便是第三重境界。但也有人认为，大多流芳千古的文人都喜欢以乐景寄哀情，词美画面美，反衬作者的人生失意。这种模棱两可的手法在艺术的世界里可以创造不朽的名作，但在现实的生活中，如此手法可能令人错失“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境界，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墙上的挂钟“当——当——”清脆地响了八下。周臻扬从回忆中抽身，往挂钟看了一眼，转身来到电脑前，登录聊天软件。思妍在线。周臻扬酝酿了五秒钟，向她发出了视频申请。过了一会儿视频才接通，界面上的思妍情致不高，淡淡地问：“干嘛？”
周臻扬嬉皮笑脸，把鼻子顶到了摄像头上，说：“美女，还在生气？”
对面冷冷地说：“无聊！我平白无故生什么气？有什么事快说，没事儿就下线了！”
“有有有！性命攸关的大事！思妍，你听我说就好了，一共就两件正事。”周臻扬把身体往摄像头凑近了些，一本正经地说开来，“首先呢，我刚上网查了一下，有科学家说，男性大脑皮层的性感应区域面积是女性的2。5倍，也就是说，我们男性要远比女性更渴望那种事情——思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臻扬注意到思妍把什么东西往桌子上狠狠地摔了一下，估计是哪只倒霉的布偶。听她没好气地说：“周臻扬你大晚上传播不良信息，到底有何企图？”
“这不是不良信息，这是科学！而且我也没什么企图，只想说明我本人并没有那方面的问题，因为现在还是学生，不管从人文的角度，还是伦理道德的角度来说，我都不能对你做那样的事情——是这个意思！”
思妍压抑着笑意，依然装着冷淡道：“你有没有能力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少废话，说你所谓的第二件正事！”
周臻扬变得磨蹭起来，慢吞吞说：“第二件就是——思妍，实话跟你说，昨天你走了以后，我追悔莫及，我——我一直在想你。所以，我想问，明天去看奶奶，你能不能早点去？”
视频对面的思妍显然不镇定了，她躲闪着表情，轻声问：“干嘛要早点去？”
“因为我想早点见到你。刚说了，你走以后，我一直在想你，直到现在。”
这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思妍强装淡定，捣乱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想趁着早上人烟稀少，想非礼我吧？”
周臻扬刚想说什么，却意外地从对面听到了“第三者”的声音，这音色周臻扬熟悉得很，是思妍的妈妈田梅：“思妍，谁要非礼你了？大晚上的，你跟谁视频呢，是不是该报警！”
周臻扬吓得赶紧退身飞出两米，躲到视频范围之外去了。只听对面母女俩一番乱团的对白，最后田梅声音清晰明了：“哎呦！原来是跟臻扬聊天呢，呵呵，好好好！哎，臻扬呢，怎么不见人呀？臻扬——是我，田姨呀！”
没有办法了，周臻扬畏畏缩缩地回到摄像头前，脸上一副被人奸捉在床的表情，苦哈哈地喊了一声：“田姨！”
对面的摄像头区域全给田梅一人独占了，她兴高采烈地说：“呵呵！原来思妍是跟你聊天呀，那就没问题了！刚才我还担心是哪个网络变态狂在勾搭思妍呢，呵呵！是臻扬你就没事儿，想怎么聊都行！”
很快又传来思妍的声音：“妈，你忙你的去，我这还有正事要说呢！”说话间，田梅已经被思妍挪出视频了，估计已经挪到门口，只听田梅遥远的声音说：“聊完了要多约出去见见面，光视频聊天什么都干不了——”
然后就没田梅什么事儿了。思妍回到摄像头前，抓狂埋怨却又欲说还休的模样甚是动人。周臻扬得意地说：“思妍，田姨好像还挺信任我，想怎么聊都行！”
“滚蛋！是我妈老眼昏花，你才有机可乘的！”周臻扬见思妍又拽着布偶往桌上敲了一下，这次他看清了那倒霉蛋是自己高一的时候送给思妍的海尔兄弟卡通布偶当中的黑头发琴岛。思妍又说：“快说，你明天到底对我有什么不轨的图谋？”
周臻扬心想思妍还真是不依不饶，非逼自己把话挑明了不可。周臻扬拿起桌上那支系着福袋的木偶在摄像头前给思妍晃了晃，说：“你给我求的姻缘签我看了，但是不太明白它说的意思。”
思妍在对面抱着海尔哥哥，用纤纤玉拳一下一下地敲打着琴岛的脑袋，像是故意做给周臻扬看的。一边敲打一边说：“那上面不是写着的嘛——好事多磨。”
“对，好事多磨！”周臻扬把签文又看了一遍，再瞅瞅时间，正要往下说，突然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赶忙对思妍说，“思妍，奶奶来电话了，先这样，明天见面再说！晚安！”
思妍下意识地往视频界面迎了上去，手臂伸得直直的，像是要从电脑里把周臻扬拉住，可惜对面的视频窗口已经关闭了。刚才一直端着，装矜持，这会儿人走了，思妍倒有些失落了。不过想起刚才周臻扬那番浅显易懂的贴心话，思妍又瞬间喜不自禁。唯一不够尽兴的一点在于周臻扬不懂浪漫，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不当面说，放在网络上聊，这算什么事儿？还有，在网上说也就罢了，可却弄得虎头蛇尾的，就好像俩情人正亲热着呢，却突然钻出来个冒失鬼——当然，宋瑜奶奶不是冒失鬼。可总是觉得很别扭就对了……不过再一想，在男女往来的事情上，周臻扬可不就是个愣头青！对每个女孩子都很好，好得人姑娘都准备以身相许了，可他又对另一个女生好去了，一个接一个……到最后看出规律了：原来他只是想对你好，于是就对你好了，没别的意思，请你千万别想太多。思妍调整心态想：人总归是有缺点的，他这个缺点无伤大雅，只要他的心在自己这，他对别人好也没什么，和谐社会嘛，博爱一点可以理解……这样一想之后，思妍心理很快平衡了，全身心仿佛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