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错爱
兔哥
2023-12-09 01:36
云层细密而透明，如轻纱薄幔，高低冥迷，不受拘束，只管在广袤的天际上轻盈滑动，悠悠然翻越浮沉，变幻莫测，尽情演绎属于自己的缤纷多姿。
想当年，北宋时的滁州太守欧阳修，与友人游玩饮酒，留下了名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举世流芳。一千年后的这一天，受到梅湘依这样的高人“指点”，雅欣像当年欧阳修游醉翁亭那样满怀喜悦地来到福利院。来得早了点，见到宋瑜，可学长还没碰上。这就好比欧阳修有酒了，可没看着山水风景。但雅欣对梅湘依是充分信任的，所以醉翁之意先在宋瑜奶奶这壶“酒”上，然后耐心地坐等着那像“山水美景”一般的学长自己送上门来。
林院中树荫涌地，亭子里微风络络，拂人心脾。雅欣到的时候，宋瑜正在凉亭里给食堂准备午饭的菜料，雅欣见状踊跃上前来帮忙择茴香菜。虽然以前在家里没下过厨房，但机灵的雅欣跟宋瑜学一道就会了，而且择起来又快又干净，自个也很高兴。看着雅欣乐此不疲的模样，宋瑜自然感动。不过她知道雅欣几次三番过来，除了爱心，定是还有别的想法的。前些天知道孙子和思妍正式开始交往，宋瑜满意而且高兴，女方条件没得挑剔是一个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宋瑜希望恋爱能够让可怜的周臻扬将儿时的苦难淡忘掉，解开心结，真正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宋瑜觉得：如今雅欣的存在和活跃，有可能会对孙子的生活造成复杂的影响，这是她所不愿看到的。可是，对于雅欣这样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孩子，她既善良又天真，怎么忍心对她苛责些什么呢？……看着兴高采烈的雅欣，宋瑜突然感到难以言说地纠结。
雅欣很快便把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抬起脑袋看向宋瑜，察觉到了老人家的些许异样，问道：“奶奶，你在想什么呀？”
听到雅欣的声音，宋瑜收回神来，朝雅欣笑了笑，说：“我在想，你长这么漂亮，又这么聪明，你爸爸妈妈肯定特别高兴吧？”
不料雅欣突然仰起脑袋，神色认真地说：“不知道呢！爸爸每天好像有事儿没事儿都喜欢笑——‘哈哈哈’、‘哈哈哈’——”说着，还真的像模像样地模仿起沐振华的笑声来，“就是这样！可妈妈就奇怪了。”
“哦？”雅欣模仿爸爸沐振华笑的样子逗得宋瑜想笑，而听她这样一说，宋瑜又好奇地问，“妈妈怎么奇怪了？”
雅欣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她对我啊，有时候挺高兴的，可有时候又好像不太高兴，”边说边琢磨，突然得意地补充道，“可能是因为我长得比她漂亮，她才不高兴的吧！”
宋瑜瞬时笑了起来，问道：“雅欣，奶奶问你，为什么你会在这个时候来看奶奶？为什么不是昨天来，或者明天来呢？”
宋瑜的问题是有目的的，但雅欣哪能懂得，所以张口就如实回答了：“妈妈说奶奶你平时挺忙，所以要挑个你有空的日子再来。”
雅欣的话看似平常无奇，但已经给出了宋瑜想要的答案。跟宋瑜的预料一样，雅欣背后有梅湘依做后盾。最近这段时间，每一次雅欣过来福利院，无一例外都跟周臻扬来福利院看望宋瑜的时间是一致的，并且都避开了思妍。在宋瑜的印象里，她还不知道雅欣和思妍是否打过照面，这种事她不可能问雅欣或者问思妍，即使对周臻扬本人，也不适合开口。
今天又如出一辙，周臻扬会过来，而且电话里说思妍有事不能一起来。宋瑜是通情达理之人，并不会过多地揣度梅湘依的用心，只是如此这番的情势和局面，不能不让她心生稍许的凝重。
听完雅欣的回答，宋瑜斟酌着又问：“雅欣，你跟臻扬认识有一个月了吧？”雅欣高兴而坚定地点了点脑袋，说了声“对”，宋瑜追问，“那跟奶奶说说，你对臻扬是什么印象？”
雅欣笑得灿烂，而这灿烂中还带着浅浅的羞涩：“臻扬哥哥很奇怪！”
这个回答有点出乎宋瑜的意料：“他哪里奇怪了？”
“因为——”雅欣的大眼睛里突然放出光亮，她指着门口，半喊道，“曹操！”
宋瑜给雅欣的反应弄得云山雾罩，顺着雅欣所指，宋瑜回身看去，顿时明了：周臻扬来了。
周臻扬才刚从拐角冒出来，还没发现宋瑜和雅欣呢，就给后者逮了个分秒不差。按说雅欣喊“曹操”的声音并不大，距离不近，而且又不是喊周臻扬的名字，可他却像身上安装了专门识别雅欣的生物定位仪一般，第一眼便发现了雅欣，然后才是宋瑜。
“奶奶——”周臻扬快步来到二人跟前，看了眼雅欣，“雅欣也在！”
见期待之人驾临，雅欣满心欢喜，但并未溢于言表，而是一副傲娇的姿态，昂着脑袋对周臻扬说：“曹操来得，我为什么来不得？”
雅欣模仿阿Q的语气，周臻扬一阵好笑，只是不明白雅欣的话外音，他看向宋瑜，听奶奶笑着说：“刚刚我们正说到你，你就钻出来了，那还不是曹操？”笑罢，宋瑜端起雅欣帮忙择好的茴香菜，起身说，“雅欣，谢谢你的帮忙。”又对周臻扬说，“你跟雅欣先聊，我把菜拿进去。”
说完，宋瑜端着菜往食堂方向走去。雅欣和周臻扬不约而同地目送了宋瑜一小段，又一起回来，视线交集在了一起。周臻扬的注意力从雅欣漂亮的脸蛋上转移开，发现她手上黄黄绿绿的，不由思索，立马从背包里搜出卫生纸递给雅欣，开玩笑说：“你专门过来帮奶奶择菜？看把手都弄脏了，快擦一擦！”
见周臻扬这番暖心举动，雅欣幸福至极，但女孩子天生的故作矜持的特质开始发作了，雅欣含情地看了他一眼，说：“这个不管用，我去洗一下！”于是灵巧地朝不远处用来浇洒花树的水龙头飘去了。
在给予女孩子帮助的历史中，周臻扬还没有被拒绝过，哪怕只是一张纸。此刻攥着被拒绝的卫生纸，周臻扬莫名地笑了笑，望着雅欣靓丽的身影，心里却是舒逸的。很快，雅欣洗完手回到他的面前，还特意把洗干净了的手巴掌伸给周臻扬过目一遍，清秀的脸庞上溢满开心的神色。
雅欣坐下来，神神叨叨地说：“臻扬哥哥，你怎么才来？奶奶已经恭候多时了！盼你来正如大旱之望云霓呢！”
在雅欣前些天刚读完的小说《战争和人》里面，苏州吴江县的一个小县长江怀南想巴结身为南京中央政府要人的童霜威，特邀请后者到苏州游玩几天。江怀南在火车站接童霜威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秘书长！我已经恭候多时了。盼您来正如大旱之望云霓啊！……”明明盼星星盼月亮的人是自己，雅欣却说成宋瑜，这是她故作矜持的一点余威。
虽然引用的语境不甚恰当，可听雅欣这样说，周臻扬颇为吃惊：这不是小说里面的段子吗？小小年纪的雅欣难道也读过？继而好奇问：“雅欣，你是不是读过一本书，叫《战争和人》？”
雅欣心里得意呀！本来想表达一下对那个被后妈虐待的小主人公童家霆的同情，但很快记起妈妈的叮嘱，不要在周臻扬面前主动提及这个话题。于是转而轻描淡写，说：“我在爸爸的书房里瞎翻的，我就好奇：怎么这书跟砖头一样厚呢，而且是三块砖！所以我就把它们撬下来翻翻看，看得稀里糊涂的！……”说着，脸蛋上还真有点像模像样的失落呢。
有鸟鸣声传来。离亭子不远的一棵芙蓉树上停落着两只体态轻盈的棕翅歌百灵鸟，嘴对嘴啄了两下，接着呈双螺旋似的轨迹往树顶交错地跳跃而上，轻快活泼，还不时发出尖细婉转的鸣啭。
周臻扬再次回想起认识雅欣以来的点点滴滴，无不充满着戏剧性：偶遇、巧合、不打不相识的重逢……周臻扬觉得雅欣真是个特别的女孩，遇到她总会创造出一些奇特舒洒却又回味无穷的经历来。多年以后，他想到一个词来描述这种感觉：顺风顺水。
雅欣发现了正在树上嬉戏的两只百灵鸟，出神地看了五秒钟。像是深得真传，意由心生，雅欣突然起身跃到周臻扬眼前，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周臻扬的思绪正开着短暂的小差，但如此重大的事件，他是意识到了的，一时愣怔地瞪着雅欣，她已经坐回到对面了。
雅欣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说：“爸爸妈妈经常亲我，说这表示喜欢和关心我。所以我也亲臻扬哥哥，表示对你的喜欢和关心！”
周臻扬有种不好的预感，重复道：“喜欢和关心？”
雅欣点点头：“对！就像爸爸妈妈喜欢和关心我一样，我也喜欢和关心臻扬哥哥。可是有时候我觉得臻扬哥哥好像有心事，而且是不高兴的事情。”
像亲情一样的“喜欢”？虽然有点怪怪的，但这就算过去了，周臻扬疑惑的是另一个问题：“你怎么会觉得我有心事，而且还是不好的事？”
雅欣摇了摇头，仰着脖子张望树叶缝隙里的天空，腮帮鼓鼓的，说：“不知道，只是感觉。”回来看着周臻扬，又说，“臻扬哥哥，我们马上就要开学了，要上课，等你开学的时候就不能送你了。”
周臻扬不禁笑了，想说“不用你送”，但临到嘴边突然觉得不忍心，于是把话咽了回去。听雅欣接着说：“臻扬哥哥，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雅欣如此天真，周臻扬见怪不怪了，笑着问：“什么事？”
只见雅欣神情较真地说道：“臻扬哥哥你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不要皱眉头。有时我见臻扬哥眉头皱的都可以夹死小蜜蜂了！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情，要记得告诉我，我会讲笑话的。以前我每次不开心了，妈妈都会给我讲笑话，然后我就开心了！”
对雅欣如此奇特的要求，周臻扬哭笑不得，但还是毅然地点头应允，摸着眉头，笑着说：“好，以后我要是皱眉头了，就向你报告听笑话，尽量少杀生！”
听周臻扬这么说，雅欣便又开心起来。不知怎么的，周臻扬总有点放心不下，于是脑筋沿原路返回，回到了刚才雅欣偷袭亲他的剧情上，说：“雅欣，以后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随便去亲别人的脸，更不能让别人亲你，知道吗？”
雅欣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突然想起前晚爸爸沐振华亲了自己一下，雅欣此刻依然心生起些些的反感。立马问周臻扬：“那要是爸爸想亲我呢？”
“哦，爸爸妈妈可以亲你，别人就不行了。”
结果雅欣又问：“那要是臻扬哥哥你想亲我呢？可不可以呢？”
周臻扬被雅欣这石破天惊的问题震撼到了！心想：这丫头举一反三的能力真强！像是害怕被人抓住通奸的把柄似的，周臻扬狠狠地摇头：“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雅欣显得有些失望，再来问：“为什么呢？”
这下可把周臻扬问傻了，吱吱呜呜地说：“因为——因为我不敢！”
说完，周臻扬顿时尴尬难耐，可如此狼狈回答，却惹得雅欣咯咯直笑。其实这个问题并不听雅欣的控制，就像是脑袋自己下意识蹦出来的，然而见周臻扬局促的样子，雅欣心里有种说不出更难以理解的高兴劲儿。
正当这时，周臻扬听到身后传来熟悉而毛躁的动静，他皱着眉头转身瞥去，果不其然，是堪鸿迁。雅欣跟着往门口的方向望去，看到一瘦高个、梳着朋克头的男生正朝这边大步而来，磨白牛仔裤破洞百出，上身穿着印有篮球明星勒布朗·詹姆斯卡通头像的灰色T恤。脸上笑容灿烂，露着洁白的牙齿。
雅欣是面向门口而坐，所以堪鸿迁早就注意到漂亮的她了，此刻来到近前，眼色发亮，说：“哟！有新面孔？”
周臻扬给俩人简单引荐一番，堪鸿迁迫不及待地向雅欣伸出犀利的大手：“你好，学妹，很高兴认识你！”
雅欣一听是周臻扬的同学和朋友，内心里有种要争取广泛好评的直觉促使她把自己的纤纤细手往堪鸿迁的巴掌里送，开朗地说：“学长好！”
此刻周臻扬内心里也疯长着某种直觉，促使他死盯着堪鸿迁，发现他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周臻扬一巴掌过去，暴力逼迫堪鸿迁将雅欣的玉手放归。堪鸿迁埋怨地指了指他，但没说话，一屁股坐在了俩人中间的石凳上，倒是单纯的雅欣捡了一阵好笑。
堪鸿迁往林院里东张西望，没有发现，回来问：“奶奶呢？”
“我在这呢——”三人闻声看去，宋瑜端着一盘吃食，从墙角走出来，“鸿迁来啦！”把盘子放在桌上，老人家自己在石凳上落座，又说，“这是雅欣之前带来的五香牛肉粒，酥酥软软的，口感挺好，就是太多了，大伙都吃不完——鸿迁，臻扬，你们也帮忙消化消化。”
堪鸿迁奋勇争先，手臂一阵风似的捞了牛肉粒过来，嘴上忙不迭地说：“助人为乐，义不容辞！”逗得宋瑜和雅欣一番欢笑。
吃得津津有味，堪鸿迁嘴上却闲不下来：“奶奶，我看您可以锦袍加身，当个教主了。”
宋瑜知道堪鸿迁一贯爱开玩笑，笑着问：“为什么呀？”
堪鸿迁看了眼雅欣，说：“有了臻扬这个大护法，那教徒绝对是一波一波地来，改天也学那些公司，去上海或者深圳交易所上个市什么的，做大做强。”
宋瑜笑着说：“鸿迁你真是段子手。不过我最近确实是跟外交部长一样忙，昨天思妍来看我，前天是甄岩，大前天是两个育蜀中学的孩子，我都不认识——”说着，朝雅欣看了看，“都怪臻扬蓝颜祸水，这摊子得臻扬自己收拾！”
堪鸿迁瞪着眼睛，肯定道：“奶奶您一言中的！”一边剥离用来包裹牛肉粒的锡箔纸，一边抽空看了眼周臻扬，说，“罪魁祸首，始作俑者，仁兄当仁不让，犀利啊！”
周臻扬抬手敲了他一下，说：“你不是想助人为乐吗？闭上你的乌鸦嘴，世界立马和平！”
三人说得兴起，倒是把不甚理解的雅欣给遗忘掉了。听对面讲得风生水起，雅欣不免失落地问：“臻扬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又是一轮笑声。堪鸿迁说：“我们是在说呀，如果以后他——”指指周臻扬，“他要是欠了你什么东西没还，要记得找他算账，明白吧？”
雅欣还是不明白，可又不好意思多问，于是点着脑袋装理解。不过堪鸿迁的话倒是提点了雅欣，神色忽然晴朗起来，雅欣从自己的随身包里取出一枚红褐色的皮质方形盒子，递到周臻扬面前，神秘地说：“臻扬哥哥，给你准备的礼物，快打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