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彻底落下夜色的帷幕,湖畔的多彩荧光重新点亮了白鹭洲妩媚婀娜的面孔。辉煌的白鹭洲大酒店将筼筜湖涤荡成了一湾金水,光影重重的湖水漾荡开去,伴着清风与另一端的楼影碰撞跌宕。红馆的声乐依稀而至,怡景怡情地交融了泱泱漂移的金色涟漪,接着一同渐渐离岸,归隐向了湖心。
拱桥上的白色荧光陆续亮了起来,和楼光水影的斑斓闪耀相比,白色荧光使得这桥单调孤寂许多。可猛一抬头,深邃的夜空正好与这形销骨立的拱桥相得益彰。璀璨霓虹点缀着都市的繁华,素色荧光则温暖着湖天相应的默契。
天边未尽的余晖脉脉收敛,奉献出最后的映衬,就为那湖、楼、桥以及风……
在离斯威夫特酒吧不远的路口停下,邱南陌静靠在座驾上,往街口看去,几家酒吧的门牌霓虹闪烁,可进出的人迹寥寥。朝身后的岔路口探了一眼,一片寂寥。邱南陌推开车门,沿着街边慢慢走了起来。 厦门进入夜色,槟榔路有些冷清,霓虹灯色依旧耀眼,但在偌大的夜空背景下,一切的璀璨皆显得渺小而卑微。槟榔路酒吧一条街曾是厦门酒吧的一方标地,在鼎盛之时,这里坐落着四十多家酒吧,各门口的酒客络绎不绝。橱窗里的时髦男女谈笑盈盈,借着声声鼓乐,无不沉浸在繁华的欢乐之中。
眼下的槟榔路酒吧仅剩下十三家,而且其中的三家已经打出“门面出租”的牌子。退出行业的各家门店,有的改成了茶馆,有的关门招租,昔日的熙攘与喧嚣不复盛况。
刚要往一门脸里望去,邱南陌忽然听到啪的一声,一酒杯在门沿上撞得粉碎,玻璃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透过橱窗,邱南陌看清了里面发生的一切:又是酒客醉酒后闹事。就那么点人也兴趣盎然地撒起酒疯,邱南陌残余的一点兴致被狠扫一空。瞅着那仨俩张牙舞爪的酒疯子失望地吐了吐气,他猛然转身回走,几步外便飞身跳进车里,驾车冲进夜色扬长而去。
最后在后埭溪路上的一家名叫“厦之恋”的酒吧门前停住。嗖嗖几声,邱南陌迈起大跨步钻了进去。这里酒客众多,倒也静谧舒爽,即使刚从槟榔路下来,眼下一派惬意定能让人将之前的萧条尽数遗忘,尽享舒畅。邱南陌慢下脚步,但凡留意到他,沿路的酒客们都会朝他投来研究的目光,与他相向的服务员,不论男女,都会对他给以灿烂的微笑作为问候。
绕过大厅正面,他停顿了一下脚步,面前不远处的卡座上出现一位衣着稳妥却不失靓丽的女性。似是交谈正欢,同坐的几位客人陆续朝邱南陌投来眼光,那女人这才侧过身来,认出了邱南陌。作别客人,她迅速起身,笑脸朝邱南陌迎将过来。这女人叫淮薇玲,二十八岁,是酒吧老板娘。脸庞圆润,着一件内白领灰色条纹衬衣,搭一条白色的七分紧身裤:曲线丰满,透着性感而知性的魅力。
“南陌!要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淮薇玲半牵着邱南陌,默契地朝靠边上半封闭的卡座走去。卡座是钢化玻璃制作的,镀有单向透视玻璃贴膜,卡座里往外可以看清一切,但外面的人朝里看就徒劳无功了。邱南陌和淮薇玲刚坐下,一位红衬衣黑短裙的服务员紧跟着端了四杯酒上来。
她叫珍子,小巧玲珑,脸上总洋溢着孩子气,笑容却分外迷人,笑容神秘地对邱南陌说:“南陌哥,有些时间没见着你了!”说着,特地将四杯红黄蓝绿四色鸡尾酒摆在邱南陌面前,“这些都是玲姐早就给你调好的玛格丽特,她每天都——”
“好了好了,放好就行了,”淮薇玲赶忙催促道,“赶紧过去帮我招呼一下客人。”
珍子偷偷吐了吐舌头,对老板娘的指令不予理会,转向邱南陌欣然地问:“南陌哥,你吃过晚饭了吗?”
邱南陌看看淮薇玲,笑着点点头,回答:“吃过了。”
“这样啊!”珍子略显失落,瞅瞅淮薇玲,慢声说,“南陌哥,那你跟玲姐在这好好联络感情,有什么就尽管吩咐我——”
“吩咐你赶紧过去招呼一下客人!”淮薇玲再一次打断珍子的话,起身半牵半推地迫使她退出去,“麻烦你了,好不好?”
“好好好,我知道的!”珍子一副鬼脸,又朝邱南陌伸伸脖子,笑着说,“南陌哥,你们慢聊喔,拜拜!”使坏地侧起手臂顶了淮薇玲一下,似是在鼓励她加把劲,接着珍子偷笑着转身离开了卡座。
淮薇玲回来邱南陌身旁坐下,说:“哄也不是,骂也不对,现在的小妹妹真是不好伺候。”
四色鸡尾酒在百变的霓灯映照下变得色彩斑斓。其中一杯蓝色的鸡尾酒里堆积的碎冰像一座冰山,明光照来,呈现出蔚蓝的光斑,让人联想到北极海上浩淼的冰川世界。适才来之前的郁闷情绪一扫而空了,邱南陌举起这杯蓝色的鸡尾酒,饶有兴趣地观赏着酒吧大厅里的一切,说:“我倒是觉得珍子更漂亮了,难怪今天看这有点想爆棚的征兆,比以前你一枝独秀的时候还壮观。”
“她正跟人热恋着呢,对方条件不错,人又稳妥,粗略看看,像是你的mini版。没想到这丫头崇拜你居然崇拜到这个地步,连男朋友都非得按你的模子刻出来才行。”
说到这,淮薇玲才意识到邱南陌话中有话,情况不对。迅速转过身来查看邱南陌,他已经喝完半杯鸡尾酒,正偷着乐呵。她羞恨地抽出另一杯酒上的吸管往他身上扔去,以表气愤,可邱南陌依旧肆无忌惮地笑着,从衣缝里捡起吸管,双管齐下,瞬间又是大半杯酒没了。
见状,淮薇玲娇声骂道:“还以为你毕业了要洗心革面,修身沉稳,准备继承大统,所以才这么久都不来光顾小店,没想到还是这么油嘴滑舌!”
“这是什么话?”第二杯是金色的鸡尾酒,刚吞了半口,还没来得及回味,邱南陌又急忙说,“你这怎么了?正规场所,正经生意——我来这才叫洗心革面,不来就是堕落!”
听邱南陌把来自己这里娱乐休闲的事说得义正言辞,淮薇玲心里高兴,可还是心疼地说:“好好好,你怎么说怎么是了,行不行?喝着酒呢,别说话,小心呛着。”
“我说的是事实。”邱南陌边喝边摇头,对淮薇玲亲手调制的玛格丽特鸡尾酒爱不释口,神色惬意地说,“味道不错,谢谢了,再来一口!”
这次一口喝到了快见底的形势,脸上已泛起微微红光。怕邱南陌因此口才泛滥,淮薇玲只好不吱声,静静地欣喜万分地注视着他把自己为之精心准备的调酒喝光。这时服务员送来一些下酒菜:一盘糖醋里脊和一盘凉拌海带,还有一个五味水果拼盘。淮薇玲点头示意,服务员便悄悄退了出去。
“对了,”邱南陌问,“我没来的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来这捣乱?”
听这问题,淮薇玲突然认真起神情,若有其事道:“有啊,而且还来头不小,差点就把我这小酒馆闹得破产。”
“什么!”邱南陌朝淮薇玲瞪着大眼:“什么时候的事儿?哪个王八蛋,居然敢来这撒野!他mother的!”
“素质素质!怎么张口就来强悍词汇!被学校扣发毕业证了还是怎么的?”停顿了一会儿,淮薇玲验收到邱南陌一脸的急迫,不禁笑道,“看把你认真的!实话跟你说了吧,来捣乱的那家伙不是王八蛋,不仅不是,他还侠肝义胆,见义勇为,是一个怎么看都长不大的侠义之士。”
“再怎么侠义也不能来砸人生意!谁呀,到底?”
见他满脸认真样,淮薇玲心里快活,说:“就是你了。”
嘴巴呈现非典型性的痉挛症状,邱南陌吱唔着道:“谁?我!”
“三年前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我这不还只是一小酒馆而已?你敢说你那帮江湖弟兄没在我这聚众闹事,把我的家当砸得稀里哗啦?”
邱南陌恍然大悟,泄气说:“不是,你——原来你是在耍我玩呢,你这是做长辈的该有的风范么?”
淮薇玲娇嗔道:“什么长辈?我只比你大五岁!”故意添油加醋,说,“噢,一个月不来,嫌我人老珠黄,碍你眼了?”
邱南陌咬着吸管,苦脸摇头道:“我发现你们女人真是能折腾,那想象力简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呵呵,都什么比喻?牛头不对马嘴的!”见邱南陌搜出了烟,淮薇玲早有准备,迅速拿出火来给他点上,“说说呗,我们日理万机的邱大少今天怎么想起幸临小店了?”媚眼朝邱南陌一扫,强调说,“说吧,我不给你加罪了!”
吸了口烟,邱南陌接过话茬子,认真地看着淮薇玲,脸上隐约露着孩子般的谨慎,问:“真的?”
酒吧里的旋转彩灯从淮薇玲脸庞上一闪而过,却留下了她那份不能忽视的美艳。她一双勾魂的眸子盯着邱南陌,语气里和着浅浅的撒娇:“还真是有拿不出台面的原因呀!好吧,说吧,稳稳地坐着呢。”
“那不说了。”
身子一仰,邱南陌咬着烟嘴往沙发背上靠了过去,半空随即烟雾缭绕起来。过了几秒钟,他发觉边上没了动静,迟疑着抬头看去,淮薇玲低头坐着,神态忧怜怅惘,却掩盖不住丰盈诱人的曲线。她轻轻叹了气息,胸口也跟着不住地起伏。
已被三杯美酒滋润一番,邱南陌哪受得了这种忧怜中狂透妩媚的情态?心下一软,赶紧直起身子,抬眼之际正好和她眼神交汇,慌忙伸手往烟灰缸里灭了烟头。最后他说:“玲姐,我毕业了。过去这一个月都在忙毕业的事情,还有参加同学们恋恋不舍的毕业聚会。聚了一次又一次,起早贪黑都在聚。”
淮薇玲关心地问:“那一定没少喝酒吧?要注意身体!”把原本为他准备的最后一杯调酒挪远了一些,说,“今天就少喝点,缓一缓。”
邱南陌一边望着远处玩乐的酒客,一边掏出支烟,在嘴里咬了咬,就又扔到烟灰缸里去了。若有所思地说:“臻扬——我跟你说过我哥们,他过些天就要回成都了。他很招人喜欢,但跟他关系最好的要数蒋久涵,大家都叫他蒋某人。臻扬走之前都会在这个蒋某人家里住。我跟蒋某人没太多话说,所以——所以就过来你这了。”
说完,邱南陌又从身上搜了根烟出来,淮薇玲一把夺了过来:“少抽点烟。”又说,“看来我是你除了周臻扬之外的第二选择,我在你心里还挺重要的嘛。”
邱南陌苦笑一阵,没说话,想伸手去抓最后一杯酒,被淮薇玲阻止了。她挽着邱南陌的手臂,语丝疼爱地说:“听话,别再喝了。”淮薇玲拿竹签戳了块糖醋里脊送到邱南陌嘴边,笑了,“来,乖孩子,吃点东西。”邱南陌将眼前这个美丽婀娜的女人瞅了眼,猛一口逮掉竹签上的里脊,又夺过竹签,连着把海带和水果都吃了一遍,像是在发泄着某种情绪。淮薇玲边上看着,既开心又好笑。
这时酒吧突然安静下来,所有酒客达成某种默契似的,空前宁寂。细听之下,整个酒吧里飘荡着胡杨林的那首家喻户晓的歌曲《香水有毒》:“……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了罪,不该嗅到她的美,擦掉一切陪你睡。……”
邱南陌静静聆听着,突然说:“男人都应该好好听听这首歌。”
淮薇玲却问:“咱们那位夏书记的千金呢?你怎么不去找她了?”
听淮薇玲提起夏婉彤,邱南陌顿时返还了一百二十分的清醒,提高了声音说:“别跟我提她!”重新抓起竹签戳了两块糖醋里脊送到嘴里吃着,语气却不太平:“哼,臻扬在的时候拿臻扬当护身符;臻扬不在,她就拉了臻扬的一个成都同乡小妹妹跟她形影不离,故意气我,就好像我想把她怎么样!”说着,捞起酒杯就要痛饮,却是空的,回来悻悻道,“倒显得我居心不良!找她?我才没那么贱!”说罢,又将下酒菜塞进嘴里使劲嚼着,仿佛嚼的不是食物,而是气愤。
见状,生怕邱南陌噎着,淮薇玲赶忙坐靠到他身边,挽着邱南陌的手臂说:“慢点吃!这些东西又没得罪你!”淮薇玲温软的身子靠在手臂上,体香萦绕,弄得邱南陌心上迷离恍惚,听淮薇玲接着说,“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以你的脾气,当然是不会对女孩子犯贱了,不过是不是对人家有不良居心,这就得另说喽。”
被淮薇玲说中要害,邱南陌心虚,没了言语回应。淮薇玲察觉出来了,紧挽着邱南陌,笑笑道:“我跟你开玩笑呢,哪家姑娘能被你邱大少看上,那是她的造化。”转移了话题,说,“不过你刚说到蒋久涵,我前两天看到他了,还顺道进去跟他讨了杯酒喝。他还是话不多,但调酒的手艺见长。还有那个叫April的姑娘,倒是能说会道,这俩人合伙开酒吧还真是搭调。只是——”
“怎么了?”邱南陌问。
淮薇玲美艳的脸上透着浅显的疑虑,摇摇头:“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那个Apirl好像太开朗了一点,我看那帮中年老男人一个个都被她逗得笑不出人样了。”忽又叮嘱说,“对了,别跟蒋久涵说,这只是我的感觉。”
“我知道你感觉什么!”邱南陌有点小激动似的摆摆手,直起身子,说道,“那个Apirl怎么看都没个正经相,成天对着一坨坨的中年人卖笑,而且还当着那呆瓜蒋某人的面呢!这瓜最听臻扬的话了,可这件事情上臻扬也劝过他蒋某人——我跟你说,没用!”
说到这,邱南陌忽然笑了起来,淮薇玲疑惑不解,问:“怎么了?”
“第一次见臻扬有说话不顶用的时候!”斜着身子,侧脸问淮薇玲,“我是不是很猥琐?”
淮薇玲多情妖娆地笑道:“你没有!你是好心!”
像吃了颗定心丸,邱南陌也自顾自地点点头,认可淮薇玲的评价,说:“蒋某人不听劝,迟早要出问题。”站起身来,身形略微颤悠,“我去一下洗手间,还是在那边吧?”
没等淮薇玲作出回应,邱南陌快步冲了出去。淮薇玲迅速起身送到门口,看到邱南陌走到拐角迟疑张望了一圈,最后却拽着近旁的楼梯扶手逞能似的蹿上楼去了。二楼是淮薇玲的房间。人已不见身影,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淮薇玲心绪翻涌,用手摁着不停起伏的胸口,极力想定住心神。
酒吧大厅依旧安静着,空气里飘荡着一曲忧婉的《斯琴高丽的伤心》:“……孤孤单单一人在家,总是想着出门;为了交际陪人喝酒……这是斯琴高丽的伤心。……”
来到楼上,邱南陌脑袋八成清醒,但脚步有点飘忽。靠着墙壁,四下张望,邱南陌这才意识到自己走错地方了,卫生间在楼下,这里是淮薇玲的房间。心下懊恼,但想着这样下去就没有脸面了。见房门上插着钥匙,邱南陌管不了许多,扭钥匙推开房门,眼睛被房里照来的一束光闪了一下。
他慢慢睁开眼睛,亮光已经褪去了,原来这是智控灯。邱南陌看着房间里的一切,颇多吃惊。唯独墙上的烛形壁灯释放着短促的白光外,屋里一片红色的海洋:红色的地毯,红色的沙发以及红色的床头柜;白色床单上叠着玫瑰红的夏凉被,墙上装点着红色的絮纹图案;在红光影映下,床上的四束金色帘幕散发出热情的红光。邱南陌不禁心生幻念:这真像洞房花烛夜!
近床的墙上挂着一幅特别的、关于淮薇玲的壁画,加之屋内红彩熠熠,邱南陌看了血脉冲涌,赶忙寻到方位,钻进了卫生间。内心感到一丝恐慌,身心不断地同自我做着挣扎。打开水龙头,捧了冷水往脸上一阵猛浇,直到身上的T恤前半面都湿透了才直起身子。这时发觉被人从背后搂住,邱南陌清醒着,努力克制着内心的躁动。
“玲姐!”
趁着邱南陌不注意,淮薇玲钻到他眼前。刚才楼下的大厅光线迷蒙,邱南陌此刻发觉淮薇玲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动人妩媚,动人浮念。脑中忽然闪过婉彤的身影,她的冷峻,她的漠不关心,喜怒无常……眼海里闪映着失意的画面,邱南陌双手不自主地颤动,去触碰,去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