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喧嚣的街市上。
人们在忙碌了一整天的摊贩后,纷纷开始踏上回家的路。在一个拥挤的街角外,小湮和暮依提着沉重的脂粉,在人群中艰难地挪动着。
三月的风微凉,吹在脸上略感寒意。暮依的额头上布满密汗,一边提着脂粉,一边查看着手中的清单。小湮在她旁边不满地抱怨着。
“王大娘明显是故意要折磨我们。她清楚知道这个时候市集上的摊贩大多已经收摊回家,却偏偏选这个时候让我们出来购物。她不仅压榨我们的赎身费,还要我们为那些主子们购买种种奇奇怪怪的脂粉,说如果哪位主子用后不满意就……。那些主子们的喜好我们怎么可能掌握?谁知道她是否早已和那些主子串通好,让她们故意挑刺?这分明就是刻意找茬,还规定我们酉时必须回到醉乡楼,这么短的时间我们怎么可能赶回去?还有,这么多脂粉,我们怎么能搬得动?她这是在折磨我们,宁可直接杀了我们算了……。
暮依,你到底听见我在说什么吗?说话啊,暮依。说实话,你把所有的赎身费都用来帮我购买脂粉了,你以后怎么办?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真的没关系,银子没了,以后还可以再存。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离开这里的。”暮依仿佛没有听到小湮的抱怨,只是微笑着回答,但她的目光依然紧盯着手中的脂粉清单。
“什么嘛?王大娘和千岁红这样对待我们,你竟然还能忍住,暮依,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人。你怎么能这么平静地面对这一切呢?
我们虽然是身份卑微的奴婢,但难道就注定要被人欺负吗?她们是我们的主子,但那又如何?她们不过比我们更会攀附权势罢了。等我有了权势,我一定会让她们……。
暮依,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说错了什么吗?还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暮依凝视着小湮,但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曾以为小湮虽然胆小,却是个极为善良的人。但刚才,为何她在小湮的脸上看到了深深的恶意?是自己看错了,还是……
“暮依,你怎么了?说话啊,暮依……”小湮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中透露出的不妥,一脸困惑地看着暮依。
“没什么,小湮。我在想,我们还缺一种野玫瑰味的脂粉,你知道这附近哪里能买到吗?”暮依微笑着转移了话题。
“野玫瑰味的?我知道!这条路往前直走,路尽头就有一家专卖野玫瑰味脂粉的店。我以前常来这儿给千主子买这种脂粉。这条路昨天我陪我娘看病时还走过,不过今天好像有些……”
“有些什么?”暮依疑惑地追问。
“有些不对劲。我记得这里以前很偏僻,几乎没人来的。而且,我记得以前这里……那棵樱花,好像就在……”
“驾!驾!快让开!”就在小湮愁眉不展地思考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辆金黄色华丽马车呼啸而过,擦肩而过的瞬间将他们手中的胭脂水粉撞得洒落一地。
“你这是……”小湮愣住了,愤怒地想追上那马车。
突然,马车的珠帘被掀起,一只纤细美丽的手探出来,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元宝准确地落到了暮依的手中。
珠帘随即落下,暮依瞥见了那位女子匆匆掠过的绝美面容。
“她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撞坏了我们这么多脂粉,我们该怎么再去买?现在大部分卖脂粉的都已经关门了,而且王大娘规定的归来时间也快到了,我们该怎么办……”小湮怒视着那金元宝,眼泪汪汪地准备再次落泪。
--算了吧,小湮,她并非存心如此。” 暮依轻声安慰,面带微笑。“你去采购那野玫瑰香味的脂粉吧,待你回来时,我已将这里整理妥当。”
远去的小湮,声音渐行渐远:“记得在此地等我,别离开啊,千万记得,别离开啊。”暮依望着他的背影,耳畔回响着那绵延不绝的叮嘱。
她俯身,开始整理散落一地的脂粉。四周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各色人等构成了一座座密集的圈层。华丽衣裳的贵族小姐、富家子弟和平民百姓,他们相互挤压,踮起脚尖窥探着内圈的景象。纷杂的议论声汇成了一片喧嚣。
暮依忽感耳边嘈杂。她刚起身想寻一处清净,忽然琴音缓缓飘来。
那琴音淡雅而悠远,仿佛穿越了漫长岁月,带着一丝幽怨;又仿佛近在咫尺,温柔而沁人心脾。那悠扬琴声如雨点般落在暮依心湖,泛起层层涟漪,不断荡漾。
暮依心头一动,不禁向人群深处挤去。
她置身于一团团黑压压的人群,疯狂地向前挤。终于,当她抵达人流的内三层,她停住了步伐。
人群的中心,是一块异常静谧的空地。一名身着雪白衣衫的男子,背对着众人,在一棵花繁叶茂的樱花树下,悠然自得地抚琴。
四周的人群拥挤不堪,然而无人敢跨越至他与樱树三丈之内。即便是最接近的三层人流中,也无一人发出哪怕丝毫的谈话声。
他宛如一颗尘世未染的白雪,牵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弦,却又圣洁得让人不敢亵渎,生怕一不小心便污了他的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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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依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男子的背影,仿佛时空在此刻停滞,万物失声。漫天飞舞的樱花瓣中,唯有那男子身着的白雪衣影,和那触动心灵的琴声,独留于世。
樱花在风中轻轻飘落,缀满了那男子的雪衣。那琴音清澈如泉水般流淌,简雅而富有韵味,无需繁复的装饰,仅仅在风中、在樱花的缠绵里,在指尖与琴弦的轻触中,悄然牵引着人心,引得风与樱随琴声起舞。尘世的喧嚣、人生的欢悲,在这一刻,皆化作纯净的虚空。
那种绝美的感觉,那样超凡脱俗的琴音,是世上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的,因为那些语言无法真正触及他和他琴音的精髓。
暮依怔怔地凝视着眼前,却忽然感到那男子的背影,竟显得如此落寞。在这漫天樱花之中,他就像一个孤独的影子。难道,他的落寞,是因为这樱花之中,缺少了与之共舞的人吗?
风轻轻吹起琴端的一缕黑白相间的奇异坠饰,周遭的世界仿佛陷入了寂静。暮依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了。
“他究竟是谁?”暮依的目光空洞而迷离地凝视着眼前的景象。
“你不知道吗?他是刚从天竺国归来,名动天下的琴魂。他的琴音,价值连城,多少王公贵族都愿为一曲倾家荡产。就连皇帝也多次邀请他,但他从不应允。据说他对樱花有着特殊的情感,因此不少王公贵族为了听他一曲,竞在府邸种满樱花,只盼望在每年樱花盛开时能……”身旁有人兴致勃勃地向她讲述,但暮依的心早已飞到了其他地方。
琴魂,这个完全陌生、再也不可能陌生的名字,一个她此前连听都未曾听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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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依心中涌现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那个背影。那种背影,若曾遇见,必将铭记于心,永不遗忘。难道是那串黑白相间、颇为奇异的坠饰吗?不,她肯定自己从未见过那样的饰物。
她仿佛历经千年轮回的思念,像失去了魂魄的木偶,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何时那男子已经离去,也不觉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何时已经散尽。
风轻拂过她的眼角,带来一丝湿润的感觉。
她难道在落泪吗?不可能。她与那人素昧平生,怎会为一个陌生的背影落泪?那个奇异的坠饰,明明是初次见到,为何却又感觉如此眼熟?那男子究竟是谁?自己这又是怎么了?……
“暮依,暮依,你怎么了?快说话啊,我们买的胭脂水粉呢?你怎么了?快跟我说话啊,别吓我啊,暮依,你怎么哭了?快说话啊……”小湮焦急地摇晃着暮依的手臂,眼圈泛红,几近泪下。直到小湮摇了无数次后,暮依才似从梦中惊醒。
“小湮,你的眼圈为何红红的?难道哭了?”暮依迷茫地问。
“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 小湮边擦着眼泪边高兴地握住暮依的手,“我们的胭脂水粉呢?”
“胭脂水粉?”暮依目光茫然地回应。
“算了,没关系。酉时快到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哦。”暮依无神地应了声,任由小湮牵着手,缓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