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深闻

醉乡楼。

已经入夜了，由于白天暴雨初过的缘故，石桌上还残留着些雨水，空气中到处弥散着寒凉的气息。

一个淡蓝的人影静静地坐在石桌旁却似丝毫感觉不到这夜的寒冷般，一动不动地恍似石雕。

暮依不知道自己像这样子坐了多久了。只是模模糊糊记得王大娘似乎有派人来说，因为白日里天气不好的原因，那位博公子临时不来了，今天就暂时先不让她接客了。暮依听完依旧淡淡地一点反应也没有。

脑海中，一直闪动着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想抓，却又总是在关键时刻突然不见。

恍惚中，暮依只觉得醉乡楼得灯火好像一点点亮了起来，夜也开始越来越冷了。

夜风吹动着院内刚刚萌芽的几根树枝，几滴残留的雨水摇摇晃晃地坠落下来。映着醉乡楼内微弱的灯火辉光，一个黑色的人影走了过来。暮依的眼皮动了动。

“喂，小丫头，你是谁啊？怎么一个人坐在这么冷的地方啊？”

“喂，小丫头，你不冷吗？你怎么还不去休息啊？”

“喂，小丫头，你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不开心啊？”

“喂，你怎么不说话啊？……”

“喂，你是木头人吗？喂，木头人，你是不是听不见啊？”

“喂，木头人，你是哑巴吗？……”

“喂，木头人，你好歹看在我这么关心你的份上应我声吧……”

“喂，木头人，好渴啊，你有没有水借人家喝一口啊？……”

“喂，木头人，人家真的快要渴死了，水，木头人，水……”越来越弱的叫声，终于在那人不知叫到第多少声时，暮依站起了身。不大会儿工夫，一壶水从房间内被冷淡地提了出来。

“水。”暮依冷淡地将水递给来人。来人一把抢过，抱壶便开始猛喝。“赶紧喝，喝完走人。”

咳…咳…啊？……。”来人突然一口水猛地呛在喉间。“你…你会说话？之前问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还赶紧走人？什么意思啊？我很惹人讨厌吗？我可是堂堂人见人爱花见花……。”来人正说着，突然手上一空，转眼，水壶已回到了暮依的手中。

“水已经喝到了，你现在可以走了。”暮依拿回水壶向房间内回走。

“喂，喂，喂，别，别，别，啊，你还没告诉人家你是谁呢，还有啊，你是这里的姑娘吗？喂，还有啊……喂，木头人……。”

“咣哐”来人正说着，暮依已经冷漠地关上了房门。“还有，你可以不可以不要这么吵？”

“嫌人家吵？人家很吵吗？”来人一脸受伤置疑地坐倒在了门边。

子夜，黑深深的天空缀了几粒残星。

房间内，暮依烦躁地捂着双耳坐在墙角边。可尽管这样，门外那吵闹的声音还是无孔不入地在耳边充斥着。

“救命啊，屋内那位美丽的姐姐，你可怜可怜人家这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吧，人家好冷啊，呜……人家全身都快冻僵了，人家快没呼吸了，救命啊，里面那位美丽的姐姐，你可怜可怜人家……”

暮依快要崩溃了。终于在门外那声音哀嚎到第九十九声时，暮依再也忍无可忍。

门被重重地打开，一床棉被披头盖脸地扔了出去。

“嘻嘻，人家就知道小丫头人最好了，哈哈，谢谢小丫头。”那人欣喜地一把将被子包在了身上。

“不是早叫你走了吗？为什么还在这里？”暮依一脸没好色地狠狠瞪着那人。

“呜……，人家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啊，姐姐，你好凶啊……。”那人伤心地开始低头啜泣。

又来了，暮依头都快大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聊讨厌的人？“在明早开门之前，不要再让我见到你！”烦躁地抛下这句话，暮依转身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谁知刚回到房间内凳子还没坐下，那声音又开始了。“喂，小丫头，有没有好吃的啊？呜……人家已经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人家好饿啊…呜…小丫头……。”

暮依怒火直冲地站在房内，真恨不得将桌上的所有水果尽数拿去砸在他的头上。

“喂，小丫头，到底有没有啊？你快点啊，人家真的好饿的……。”那人正可怜巴巴地继续无理取闹着，一道黑影压了过来。

“拿去。”暮依强忍着怒火将一个水果扔给他。

那人嘻皮笑脸地轻松接过。“咳咳……，好凉啊，这么冷的夜你让人家吃这么凉的东西，你好狠的心啊，呜…小丫头，人家……。”

“不想吃就扔了，没人强求你吃。”暮依冷冷地瞪着他。

“呜…，小丫头，你不关心人家，你说话好毒啊，呜…，人家心碎了……。”呜呜的啜泣声又开始泛滥了。

这次，暮依却是静静地望着他的惺惺作态，意外地并没有烦躁躲避开。“房间里会暖和些。”暮依一脸平静。

“人家可以进去了啊？”未待暮依回应，下一刻，那狂喜的身影已包着被子飞快地蹿入了房间内。

暮依站在门外，强压了压烦躁的内心重重吸了口气。看来今晚注定是一个不宁之夜了。

那人似真是饿到了，一蹿进房内便开始拿起食物猛吃。突然，重重地一声关门声，却是暮依在门外将房门锁上了。

意外的，那人也不叫不闹，继续在房内自顾地猛吃着。

院内，寒凉的夜气略有些沁骨。头顶，几粒微弱的残星可怜地缀闪着。偌大的黑暗中，暮依漫无目地地在醉乡楼内走动着。

突然，感觉眼前一处微弱的灯光亮起，暮依抬起了眼。

“咳…咳…”低低的咳嗽声从房内传出，暮依在一棵树旁蓦然止住了脚步。

房间内，王大娘子脸愁容地坐在华丽的裘皮椅上低头轻咳着，旁边一个灵秀的小丫头体贴地在为她披上外衣。

“大娘，您就别操心了。依奴婢看哪，今天醉乡楼的客人是比咱们预期中的要来的少了些，但这真的只是天气的原因，不然以咱们醉乡楼各位姑娘的名气，哪次不是各位王公贵子争着抢的。今天的状况真的只是一个意外，您就别太放在心上了。这夜凉，大娘您身子又弱，奴婢还是服侍您去歇着吧。”

王大娘一脸柔色地看着她却只是叹息地摇了摇头：“小适，在这整个醉乡楼里最讨我贴心的也就是你了，但有些事你还太小，不懂的。''

那灵秀小丫鬓小适轻轻为她捶着腿一脸乖巧地也不打断。

“咱们为老爷打理这家醉乡楼，表面上是酬取钱财，但实际上是在帮老爷网罗朝庭的人心。

这些年，从咱们醉乡楼赎出去的姑娘们虽然都有按时不得不为咱们回报那些王公将军们的一举一动，但这对于老爷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老爷需要的是让那些手握重权的王公将军们死心踏地地听他指挥，可偏偏咱们醉乡楼的姑娘们不争气，近来学什么不会什么。

你说她们这样子仅凭一张脸能留住一个男人多久？我辛辛苦苦为她们百般搜集那些王公贵子的消息让她们投其所好，甚至不惜千金为她们请天下最好的才艺先生，你说她们却为什么还是那么笨学什么不会什么呢？”

黑暗中，暮依的脸色出现了一丝异色。

“大娘，您就别太烦心了，累坏了身子可不好呢。其实奴婢倒觉得这没什么的，要真正学好一门才艺总需要一些时间的。姑娘们初次接受一门新才艺，您总要给她们一些时间去熟悉的。等过了这段时间，奴婢相信她们会很快进步起来的，您就别太心急了。”小适边为她捶腿边柔声劝慰着。

“是吗？真的是我太心急了？”王大娘以手支头闭了闭眼续道：“这两个月里咱们醉乡楼有几位姑娘赎进朝廷中人的府邸？”

“回大娘，有七位呢。其中有三位赎进的都是朝廷重臣的府邸，另外四位姑娘虽然差了点，但进的也是士大夫级的府邸呢。虽然这次千岁红未能按计划成功赎入尚书府，但有这样的成果，奴婢想老爷应该已经对大娘很满意了。”

“真的满意吗？王大娘望着小适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低手将她从自己的膝下扶起，王大娘道：“这次千岁红未能赎入尚书府，老爷虽然暂时没有说什么，但你一定要想保法把这个洞补起来，千岁红一日进不了尚书府，我们就一日无法帮老爷掌控尚书府的消息。”

“是，大娘，您放心，小适一定会帮您把这个洞给补起来的。奴婢明天就去才艺坊加紧姑娘们的学习。只是……。”小适说着犹豫着从王大娘的膝下站起，顿了顿为她端过了一杯热茶这才续道：“那个洛暮依…，大娘，奴婢明天也需要带她一块去么？”

“一朝青~楼人，终生青楼鬼，更何况是进了咱们醉乡楼的人，那个贱丫头她翻不出去的。”一提到洛暮依王大娘刚高兴起来的心情似乎便又有些烦躁地低了下去。不知为何，明明自己才是她的主宰者，可她却总让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挫败感。

“是，那小适明天就带她去才艺坊。”小适将吹好的茶水递到王大娘的唇边，王大娘抵达头浅酌了一口。

茶水入腹，眼前出现洛暮依淡静的面容，王大娘突然莫名地烦燥起来。

别的丫鬂姑娘在被欺负时都会眼泪汪汪地哭泣求饶，可她却为什么从来都不会流泪也不会求饶呢？难道那些苦痛落在她身上她从来都不会痛的吗？她凭什么永远都可以那么地淡静？

“算了，我没空去培养一个什么都跟我们格格不入的贱丫头，你明天就让她滚回她的下人柴房吧。”眼前洛暮依的身影漸漸淡去，王大娘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些。是的，她还没必要在那种丫头身上耗费心思。

黑暗中，就算听到了自己，暮依的表情依旧还是淡淡地没有任何反应。

“是。”见王大娘的神情出现不悦，小适连忙乖巧低下头去不敢再提洛暮依。

“今天去才艺坊视察姑娘们的才艺，可觉得她们有什么进步了么？”王大娘突然道。

“是，有进步的。大娘您就别太操心了。姑娘们虽然暂时进步地有些慢，但都学得很认真。奴婢相信假以时日，她们一定会超过咱们醉乡楼上一批姑娘的。”小适温顺地将茶杯从王大娘颔下移开，一脸乖巧。

“是吗？”王大娘终于再次露出了一脸的笑容。

“是啊，大娘。这批姑娘们真的学得很用心，有时连奴婢看了都觉得感动呢。只是，这两天教姑娘们学琴的那个先生好像病了，大娘您看要不要去禀告下老爷，最好能劝老爷让小公子过来下，毕竟小公子的琴艺……。”

王大娘却只是苦笑地摇了摇头：“小公子虽然生性温雅平和，但这么多年来对老爷一直心结未解，况且十多年前洛府的那场灭门惨案后，小公子因某些事情一直跟老爷相处地不是很好，其实这件事我之前有跟老爷提过，但老爷一直表现地很沉默，看得出老爷并不想……。”

十年前洛府灭门……记忆总是这样，在不该触碰处撩裂了伤口。

原本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一句话，却仿佛这世界最残忍的匕首般，就那么狠狠地，狠狠地穿透了暮依的心。

暮依面色惨白地仿如溺水的死人般抓紧了手边的树枝。

“嘎吱！”清脆的断枝声自指尖传出，分外刺耳的声音幽幽地在静寂的午夜荡漾了开去。

“谁！”随着王大娘一声尖锐的厉吼，下一刻，小适灵巧的身影已掠向了暮依所在的树边。

指尖深深嵌入了掌心，暮依面色死灰般地依然没有半分反应。

突然，一道黑色的人影掠起。几乎是在一瞬，两道身影错纵而过，暮依被猛地提起。

一片衣角从黑影的身上被撕下，缓缓飘落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