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哼……”李奭一回头,见李处温一身青灰色便服出现在厅外,见到耶律大石放下茶碗起身,笑容可掬地拱着手跨进来,“唔,重德贤弟来了,请恕老夫慢待之罪。”大石急忙还礼:“相公言重,愧不敢当。”李处温笑着坐下,回头示意李奭。李奭向大石拱手,退了出去。
待侍女也端来热茶放下之后,李处温已经打量大石片刻,才慢吞吞地道:“听说贤弟适才从王府得知军情后,已经在安排应对之策了?”大石侧坐答道:“是,此次南朝由童贯和种师道领军,来的都是他们西北兵,在边塞对付西夏多年,一共十万,不可不小心应付。”李处温斜睨着呷了一口,轻轻咂嘴,好似回味一般,然后放下茶碗:“嗯,贤弟所言不差。所以,适才我与奚王商议了,他派人去你那里协助,你见到了没有?”大石一怔,道:“见了,原来是相公与萧大王相助,耶律大石感激不尽。”说着站起来抱拳行礼。李处温哈哈一笑,摆手道:“老弟不要客气,坐,坐下说话。”抚摸着太师椅,沉吟片刻:“我说重德啊,在这个紧要关头,本不应打搅你御敌,老夫与左、虞二位,还有萧大王思前想后,此事也关系到朝廷声望,如今腹背受敌,我们如果没有领袖群伦之人,大辽危矣,你说呢?”大石咀嚼了片刻:“李相说的不错,不知需要耶律大石做什么,还请明言。”李处温皮笑肉不笑地道:“好,老夫喜欢贤弟快人快语,实不相瞒,陛下如今下落不明,为我文武百官计,为南京和大辽朝廷计,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希望贤弟能同舟共济拥戴燕王担负起社稷重任。”说完直愣愣看着大石。
耶律大石听了也有些踌躇,其实方才的言语已经令他有所警觉,但李处温这一番坦言,还是让他有一些诧异:“不错,陛下从中京已经失去了音讯,如今北有贼虏,南有宋军,国家大事全落在了南京的存亡上,大辽社稷是大,怎能就此萎靡不振?秦晋国王本系兴宗之后,当年也曾险些即位为帝,如今危急之下,权宜行事倒也不是李处温等人全然私心歹意……”李处温等了一会儿,端起瓷茶碗慢悠悠又呷了两口,命人续上热茶,然后才问:“如何?重德可有什么……唔?”大石还沉浸在思绪中,“啊”了一声,瞥见李处温微笑地依然盯着他,大石侧身端起茶碗,镇定心神道:“这……丞相已经思虑周全,对于国事……耶律大石听从丞相便是。”李处温笑道:“贤弟此言差矣,并非是要重德听从老夫,而是老夫须得了解重德是否赞同拥戴燕王延续国祚。”大石一呆,“唔,在下明白了——”站了起来,到李处温身前抱拳道:“回相公,大辽社稷存亡之际,一切有助于国家兴盛的方略,耶律大石一定全力以赴,燕王是大辽宗室血脉,在南京深孚众望,由他继承大统于情于理都是应当的,在下并无异议。”李处温听了眉开眼笑:“哈哈哈,我的贤弟啊,来来,请茶。”
李处温待大石端起白瓷茶碗喝了一口,起身到大厅外,道:“重德,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王府。”大石一怔,跟到厅外:“这时候……”说着外面李奭和左企弓、虞仲文都纷纷出来,大石心里一诧,见到李奭怀抱着一个包袱,大臣们都没有换下正装,显然适才从王府出来,都来到了这里。李处温道:“你二叔那边怎样?”李奭道:“他去张丞相和奚王那里了,让我们在王府上相见。”李处温道:“好,机不可失,我们即刻出发。”大石满腹狐疑,但也只得跟在众人身后。
出了李府,踏着夜色再次前往秦晋王府。没想到已过子时,这南京城内却四处人声鼎沸。街边马行、米麦行等各处都已经挤满逃亡至此的难民,被辽兵驱赶着安置,男女老幼前往修筑工事的,还有忍饥挨饿的,耶律大石见到街边熙熙攘攘的人丛,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此时王府前驻扎着卫兵,因此没有受到流民骚扰,不过在夜色下,不时能够听见百姓嘈杂的声音。李处温等官员下马,左企弓道:“想不到如今这南京城都快成了流民大营了,哎,何时是个头啊。”一进去,李处能和萧干已经在前院。李处能道:“兄长,张琳似乎不愿拥戴,他……”李处温道:“且不管他,大局已定,萧大王,重德公忠体国,我们诸人同心协力,这就去拜见燕王吧。”萧干道:“李相,还有一人似乎你忘了。”李处温一怔,萧干到他身边:“常胜军郭药师。”众官员面面相觑,大石望着他们,心道:“郭药师执掌常胜军,曾多达八营两万余众,但经历大战和叛变,损失近半,可也是一支不可小视的力量。”
李处温道:“郭详稳军务在身,我们见机行事,燕王继承大统,自然会对他恩赏有加,不必介怀。对了,燕王现在何处?”众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刚转过后院,前面一丛侍女提着灯笼拥着一个汉装的契丹妇人迎面而来,“诸位,宴请已经结束,你们这会又回来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说话的正是耶律淳夫人,德妃萧普贤女。
众人纷纷行礼,李处温看了一眼萧干,昂首道:“王妃,臣等确有要事需要晋见大王,敢问大王身在何处?”萧普贤女一诧:“什么事?难道金兵攻来了?”李处温道:“这倒也不是,王妃,待我们一见大王,便可知晓。”萧普贤女道:“既然不是战事,难道不能明日再说?如此三更半夜……适才大王陪你们饮酒,已经睡下……”李处温兄弟看了一眼,李奭抢着道:“王妃,如今大辽只有依靠王爷挺身而出了,江山社稷危在旦夕,我们只有冒犯了。父亲,走吧。”说着就要和众人往前硬闯。萧普贤女听了一惊,道:“你们……这话从何说起?”李处温正色道:“众位,为了大辽国祚,李某父子甘愿日后受王妃责罚!得罪!”萧普贤女见众人穿过侍女涌向后院,侍女如何阻拦得了这些王公大臣?大石行在最后,经过萧普贤女身边道:“王妃不要多虑,这是权宜之计。”萧普贤女听了,急忙也跟着他们身后,叫道:“李丞相,萧王爷,你们这是要把大王置于何地啊?”
耶律淳的内室前,护卫见到萧干、李处温等一大堆人前来,上前想劝说,却见王妃跟在后面一副慌张的样子。萧干将护卫一把推开道:“不要让我对你们动武,都退下,我们有要事见大王!”护卫呆呆望着德妃,不知道该怎么办。李处温等推开房门,一起涌进卧房,王妃跟在最后嚷道:“你们太无礼了……这……”里面耶律淳听到房门声和吵嚷声,翻身坐起来道:“外面怎么回事?”揉着眼睛,萧普贤女挤过去到耶律淳身边想给他披上一件外衣,哪知道李奭已经从包袱里取出一件红袍快步上去披上,耶律淳一愣,见李处温、萧干等人纷纷跪地道:“眼下东西阻隔,皇帝陛下生死不明,臣等恭请大王早登大位,上顺天意,下安民心。万岁,万岁,万万岁!”
耶律淳夫妇目瞪口呆,“你们!你们真是……胡来,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我、我绝不能答应!”说着要把身上的红袍拉扯下来,李处温急忙道:“陛下且慢……”耶律淳霍地站起来,摆手道:“你……李相你不要胡言乱语!你们……萧大王、重德……真是……太荒唐了,快快各自回去,今晚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李奭看了看李处温,见他毫不畏惧,道:“好吧,大王深知今日局面危在旦夕,大辽五京已丢三处,南面只有我们南京一处栖身之地,陛下一路溃败,一直在金兵追袭之中,随时都可能……这个时候燕王挺身而出其实没有什么不对啊,大王应该还记得当年唐肃宗在灵武继位的事吧。”耶律淳一怔道:“你是说安史之乱?”李处温点头道:“不错,当时大唐皇帝避乱西蜀,也是生死未卜,太子李亨留守北方,为了平乱不也挺身而出继位灵武延续国祚,终于令大唐转危为安……大王留守南京,今日之局面不正与安史之乱相差无几吗?情势紧迫,为了鼓舞将士早日平定女直叛贼,恢复江山,望大王以社稷为重啊!”耶律淳听了呆了一呆,这个说法几乎让他哭笑不得,但见萧干、李处能、李奭、左企弓、虞仲文乃至耶律大石,众人已经把这里挤得满满当当,他退无可退,扭头看了一看萧普贤女,李处能、李奭再次跪下,众人再次口称“万岁”,李处温仰天说道:“为了列祖列宗的两百年基业不至于毁于一旦,陛下应该当仁不让挑起重担啊!”耶律淳见众人如此,颓然坐在床榻上,萧普贤女眼中含泪,到他身边安抚耶律淳,半晌,听得他叹了口气道:“罢了,明白了,你们起来吧。”
十日后,萧干、李处温等文武官员,还加上南院枢密副使曹勇义、枢密府令史康公弼及龚谊等人,一起将耶律淳推上了金銮殿,尊称天锡皇帝,改元建福。当即颁布一道颇有些不同寻常的《即位革弊诏》,文曰:自我烈社肇创造之功,至于太宗恢廓清之业,故得奄有区夏,全付子孙。迩后纂承,罔不祇肃,传二百祀之逾远,得亿兆人之底宁。盖太平或弛于细如,而内治多遗于外患,以是边鄙。生兹寇仇,渐为蔓草之难图。公肆长蛇之荐食,敢来问鼎,直欲争衡。敌垒尚遥,王师自溃。兵非不锐,事止失和。故使乘舆越在草莽,地隔不果相赴,旬馀莫知所归。三边荡摇,百姓震慑,惧不相保,谓将畴依。咸云六合为家,不可一日无主。共戴眇质,用登至尊,皆出素衷,尚惭否德。又念与其长天下之乱,曷若复我家之功,苟其宗社不移,亦曰神灵所望。势不克避,理当共知。呜呼,朕以久处王藩,历更政务,凡民疾苦,与事便宜,靡所不知。亦曾熟虑,自今以后,革弊为先,所期俾四海用宁,不敢以万乘为乐。敢告远迩。予不食言。大辽保大三年某月某日。
跟着册立德妃萧普贤女为正宫皇后,至于那个生死未卜的天祚帝,耶律淳将他降位为湘阴王,这个南京的小朝廷后人称之为北辽。
耶律淳即位后办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大赏功臣:张琳尽管并不是很赞同,但他是出于公忠之心,进位为太师;李处温继续为相,另加太尉衔;萧干进北院枢密使,另加尊号为奚王;左企弓为司徒;曹勇义为知枢密院事;李处能直枢密院;虞仲文为参知政事;李奭为少府少监;耶律大石为南面行军都统,继续留任辽兴军节度使;还有一个重要人物郭药师,原来他为常胜军八营详稳,如今依旧统领常胜军全军,任都管押,为抵御宋军前线,继续留守涿州。
此番大礼的步骤已经减免很多,称帝的大典仪式在契丹古称柴册礼,要演奏契丹国乐,燔天祭祀青牛白马,然后大赦天下,喜庆半月之久。过去甚至还要前往契丹祖山木叶山祭告列祖列宗,还要举行一系列的歌舞活动,例如先前道宗耶律洪基举行柴册礼时,曾大聚漠北各部族首领,大行封赏,然后围猎,获得猎物者,还格外奖赏驼马牛羊。接着在事先择定的吉日吉时先望日四拜,次拜七祖殿,木叶山神,次拜金神,次拜太后,次拜赤娘子,次拜七祖眷属,次上柴笼受册,次入黑龙殿受群臣、番邦贺,接下来大宴群臣,这一系列的仪式完毕后,另外还娱乐了足足十五日。如今这个天锡皇帝耶律淳删繁就简地筹备,匆忙行完仪式,大赏拥戴功臣算下来一共也就耽误了二十天,接下来眼前的第一件事那就是要面对宋军十万进犯南京的难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