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晟冲出密林,来到一片空地。景明宫前侍卫密布,乌带守在宫门,见到李天晟问道:“李驸马真是要强闯宫门吗?身为大金的驸马,您应自重。大金与辽国若能和平相处,那是天下百姓的福音。否则,这将不利于大金、辽国,也不利于您自己。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请李驸马三思。”李天晟眺望远处,只见火把摇曳,仆散忽土带着剩余的侍卫也随之而来。他看着紧闭的景明宫殿门,乌带和侍卫们手持闪烁的兵器,心知硬闯几无胜算。他提着双刀,环视四周,远处传来完颜亮的声音。完颜亮握着马鞭,李天晟身上的血迹显眼。萧裕、徒单贞等人也赶了过来。完颜亮迅速前来,招呼乌带和其他人后退。
完颜亮站在李天晟面前,两人都身处寒风之中。李天晟回想着先前的种种,看着身后密集的护卫,缓缓地问道:“丞相,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来抓我,还是来找你的皇兄?” 完颜亮的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模糊不清。他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景明宫,摇头说:“李叔父,我先前被皇兄逐出了燕京,如今才被召回,……”
完颜亮眉头紧锁,声音中透着忧虑:“刚进城时,就听说叔父您私闯皇宫……我担心陛下此刻的脾气……唉,您这样做……真是让人……” 李天晟沉稳地回应:“我今日入宫,原是想再见皇帝一面,但现在看来,似乎已无可能。如果你真心想帮我,那我现在就离去,如何?”忽土听此,不由得有些担忧。完颜亮环顾四周,夜空阴森,寒风凛凛,他心中闪过未来的种种可能,“大柄在手,清风遍天下……”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他心头。如今形势迫在眉睫,只要李天晟未来不再干预朝政,那么,一位落魄江湖的前朝公主和驸马,又能怎样呢?完颜亮挥动马鞭,昂首决断地说:“既然叔父如此,我也不便强留。请叔父好好照顾姑姑,愿你们平安。请吧!”
李天晟对完颜亮的爽快反应略感意外,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忽土悄悄走到萧裕身边,两人低声交谈几句,萧裕微微摇头。李天晟收起单刀,目光扫过景明宫那庞大而沉重的大门,心中念及宫内的合剌,片刻后才说:“多谢。我将和公主一同离开。但丞相,我最后奉劝您一句,切勿效仿合剌,对家族内部自相残杀,这对任何人都无益。殿下既有远大志向,但愿您能不负众望。我这就告辞。” 完颜亮恭敬拱手,示意开辟一条路让李天晟离开。萧裕紧随其后,护送李天晟出了皇宫。
李天晟趁着夜色离开了燕京城。东方的天际透出一丝暗淡的晨曦,但当他回头望去,燕京城的上空仍是一片漆黑,没有一丝亮光。
完颜海娜已在城外的一个村落茶寮前静静等候了许久。李天晟在远处就能看到他们母子的身影,周围铺展着一片皑皑白雪。看到他们,李天晟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他加快脚步向他们奔去。
一到近前,李天晟下马,霄海兴奋地跑来喊着:“爹爹!”李天晟伸手将儿子抱起,转向海娜微笑道:“好了,不论外界如何纷扰,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摆脱这些是是非非,准备离开这里吧。”正当此时,他远远看到一个身穿斗笠的人物,静静地站在那里,眺望着燕京城。海娜注意到李天晟的目光,转头看去,慢慢走近那人。他穿着灰色的僧袍,背着厚重的行囊,旁边跟着两名弟子。海娜好奇地问道:“敢问法师,为何一大早在此诵经?”那僧人看起来四十许岁,眉目间透露出清朗之气,他礼貌地回答:“有礼,贫僧正准备离开此地。”李天晟问:“哦,法师莫非是燕京禅院的高僧大德?”那僧人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海娜感到有些奇怪,又问:“那……法师打算去哪里?”僧人回答:“慧聚寺。”听到这里,李天晟微微一怔。旁边的弟子上前说道:“师尊,我们该上路了。”那僧人向他们行了一个礼,随着两名弟子悄然离去。
海娜转头望向远处的燕京城,心中暗想:“这一次,恐怕真的很难再回来了。”她回忆起多年前坚决离开父皇吴乞买的那一天,当时她与李天晟一同北去,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而今却是一片冷清的寒冬……
李天晟接过霄海递来的一碗茶水,轻轻喝了几口。他不禁走到店家前,询问刚才的僧人来历。店家有些惊讶地回答:“客官,您难道不认得吗……”
海娜和李天晟听后,不禁惊讶万分。“难道他就是那位几年前被合剌赏赐袈裟、封号的慧聚寺传戒大师文悟悟铢?”悟铢,律宗第四代传戒坛主,是一个在佛教界享有盛誉的人物。慧聚寺的律宗自辽代以来便盛行不衰,这一传统源自辽道宗耶律洪基皇帝亲笔所著的《大乘三聚戒本》。从法均大师、裕窥大师、悟敏大师到悟铢,这一法脉传承历代皆显赫一时。悟铢继承了悟敏的衣钵,不仅主持了传戒仪式,也使得慧聚寺的地位日益显赫,深受合剌的敬仰。
就在此时,霄海拉着李天晟的手问道:“爹爹,我们现在要去哪里?”这个问题触动了李天晟深处的思绪。燕京已在冷白的天色中渐渐隐没,天空中轻柔地飘着雪花。他回想起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幕,金国即将面临的剧烈变革。若不离开,恐怕他们将永无安宁之日。望着悟铢远去的背影,李天晟心中沉思:释家佛法自西域万里迢迢而来,律宗的传法、传戒正是传承经典的方式。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传统形成了包罗万象的体系。南北律宗的分流、诸多争端的出现也正是这一过程的一部分。不仅仅是释家,天下的纷争岂非也是如此?华夏部族从汇聚到纷争,延续至今的契丹辽国、女真金国、西夏党项,乃至西域的众多邦国,过往的回鹘、突厥、辖戛斯等民族在中原和大漠的纷争中西迁,又是这一历史进程的见证。
李天晟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古往今来,无论是谁,都在传承着某种东西。虽然难以明言,但在历史的碰撞与交融中,每个人的命运难道不也藏有佛法般的深奥道理吗?
他转头,看到李霄海用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望着他,心中不禁涌起复杂情绪。回想起曾经艰难离开的西域辽国,虽在萧塔不烟和夷列的治理下显得繁荣昌盛,但那里的种族混居和难以言说的恩怨情仇,也是他们无法忽视的。而南方的大宋,曾经是他极想回归的地方,那里承载着他父亲和祖辈的愿望。但现在,汉地亦是危机四伏,忠义之人岳飞遭遇背叛,英勇将领韩世忠被搁置……回到汉人的土地,又能有怎样的未来呢?
海娜注意到他望着阴暗的天际,神情沉重,关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燕京出了什么状况?你的衣衫怎么了?”李天晟缓缓摇头,沉声道:“没事,其实我没有见到合剌。我杀了阿里出虎……他们封锁了景明宫。我预感很快会有变故。这孩子的问题让我茫然,面对如此广阔的世界,我竟不知道我们该去哪里。”听到这些,海娜心中波澜起伏,也轻声叹息。她紧紧搂住霄海,内心深知这是一个无奈的时代。她其实很想回到辽东,回到父亲的身边,但如果仍留在大金的地方,无疑会遇到无数不愿面对的麻烦。这份心愿,她只能默默藏在心底……
李天晟突然决断地说:“我们还是向西去吧……先到西夏暂避一段时间。” 海娜和孩子都显得有些意外:“西夏?为什么要去那里?” 李天晟解释道:“西夏与辽国、金国都有交情,但他们尽量避免卷入两国的纷争之中。那里,至少我们能享受一段安宁的时光……是的,我们出发吧。” 说罢,他付了茶水钱,牵来几匹马,翻身上马,抱起霄海:“霄海,这一次爹爹不会再让你和娘亲四处飘泊了,我们走!” 他看了海娜一眼,缓缓策马向西。
海娜轻轻一笑,整理好行囊,也跨上马匹,缓缓跟在他的身后。三人两骑,一路向西,东方的晨曦慢慢扩散,空中依然飘着轻柔的雪花,在风中舞动……他们身后的燕京,已经隐没在铅色的阴霾之中。
事实证明,李天晟的担忧并非无端。完颜合剌在杀害皇后裴满氏后不久,朝政便失去了控制。完颜秉德和完颜亮因屡遭合剌责罚而怀恨在心,秉德联同唐括辨和乌带密谋废立。与此同时,完颜亮携手小底大兴国、李老僧等人响应,在一夜之间带领一队死士悄然潜入宫中……
而在西域辽国,感天太后萧塔不烟辅政七年后将政权归还给皇帝夷列。夷列一直铭记李天晟的建议,秉承大石的国策,公平对待各部族,避免无谓的战争,努力维护与金国的和平关系。因此,辽国国势日益强盛,达到了鼎盛时期。夷列晚年因太子年幼,将辅政大权交给了妹妹普速完,她被尊为“承天太后”。
在宋朝,自从赵构臣服金国以来,朝廷一直稳定,秦桧独揽朝政长达十七年。直到孝宗皇帝登基后,……
虽然宋高宗赵构一度抱有收复北方之志,但终究缺乏能够托付重任的将领,只得在江南自保。与此同时,金国的完颜亮夺位后,迅速行动,首先将都城迁至燕京,更名为中都。随后,他又再次迁都至汴京,并在正隆年间南下发动战争,意图一举制服南宋,立马吴山第一峰。然而,他的行动过于鲁莽急躁,与隋炀帝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这种性急的行径使得原本大有可为的局势最终败露,反倒让他最不看好的完颜乌禄在中京发动偷袭,夺取了中都,从而成为金朝赫赫有名的金世宗。传说中,完颜亮在南征途中得知乌禄夺位并改年号为“大定”后,不禁叹息不已。他原本想在征服南宋后改年号为“大定”,却未曾想到会被乌禄抢先一步,这是否就是命运的安排?最终,完颜亮自己也在战败后遭到部下的弑杀,这似乎更加证明了天意的存在。
而在南宋,赵构虽然禅位给太祖后裔赵昚,孝宗登基,但赵构依然被尊为太上皇帝。他至死也不愿放手权力,而他曾冤杀的岳飞,其一生都在努力营救被金国俘虏的徽宗、钦宗二圣。然而,徽宗在辽东已逝去二十余年,钦宗也在燕京病逝七年。这无疑是另一种形式的悲剧,如同那首“西湖歌舞几时休,直把杭州作汴州”。
尽管天下依然处于纷争与分裂之中,但最终统一山河的,并非是大金、大辽或是汉人的大宋,而是来自遥远漠北的蒙古人。正如古诗所言:
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
人生长恨水长东。幽怀谁共语?远目送归鸿。
未要论穷通,男儿行处是。浩歌一曲酒千钟,从前错怨天公。
盖世功名将底用?
——金元好问《临江仙·自洛阳往孟津道中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