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炎热还在持续,除了空气里满满洋溢着的闷热气息让人感到不太舒服,其他的其实都还好。
新绿像是借着专属于这个时节的热气将体内的能量全数爆发出来,一下子把所有的生气都喷发在了苍茫大地间。此时阴阴郁郁飘洒着的梅雨虽然略有煞风景的感觉,却并没有能够阻止万物蓬勃的生机外露。天气看来阴沉,万物却盛得张狂。
只是,尽管世间万物在这美好的年中英姿齐发,千茗宫里却是只装满了让人焦躁的暑气。当然,这也只是千茗宫宫人的感受。
天气不好,千茗宫的主人心情也不是很好。虽然萧茶樱的脸上依旧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她的眼中却真的是半点笑意也无。
在千茗宫的庭院里清扫着凹陷的地面上的积水的婢女们透过微茫的淡雾看静静坐在窗边的樱公主,都是忍不住怜爱地轻声叹息。
樱公主心绪不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萧茶樱是自华莫离开了月华都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的。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所有人都默认了樱公主这是儿女情长泛滥,便也只是在一旁远远观望着然后悄悄叹息,却几乎是没有人试图上前去开解开解,包括萧茶樱的贴身婢女小月——他们也没有那个能力,或者说,资格。即便萧茶樱的身边有那么一个人,被看作是萧茶樱的贴身心腹,是离樱公主最近的人,也不代表那个人就可以仗着自己稍微的与众不同而和公主闲谈而欢。
撇开这些客套话不谈,在萧茶樱身边的这些人之中没有一个人想过,她几日来的心神不宁,究竟是不是因为所谓的儿女情长这个问题。
这几日来一直牵动着萧茶樱心绪的主要因素并不是华莫,虽然她很想他,但是不至于会是几日下来沉默寡言的落魄模样。她真正开始变得沉静,是因为萧正的话。那是她偷偷听到的,哦不对,是不小心听到的。
昨天夜里,萧茶樱一个人在千茗宫待着无趣,萧木莲前些日子给她捎回来的《古物志》她来来回回也看了不少遍,对女红诗书又是兴趣缺缺,所以她便打算到宣华殿去找萧正——平日里都是萧正自己过来看她,她却鲜少主动去找萧正。
在那之前,萧茶樱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过去。自己烦闷了半天,等夜都已经黑得彷如空洞,她太终于下定决心走向宣华殿。
她知道,萧正一定还在忙着处理国事,但是今天,她觉得自己忽然好想看看自己的皇兄,真的是突然升起的想法,没有任何预兆。
没有乘坐轿撵,而是在宫人的陪同下,萧茶樱徐步走着。越走近宣华殿,她心底的刺痛感就更加深一分。
已经多少年了,没有好好和皇兄说说话,没有和皇兄一起出宫去玩儿,甚至没有再轻轻松松快快乐乐地叫过那一声“皇兄”。
曾经,她和萧正无所不谈,关系好得不得了。直到她十五岁,萧正十八岁的时候,她也时常还会跟萧正同塌而眠。
后来萧正说,茶樱长大了,是大姑娘了,不可以再跟皇兄一起睡,不然以后要嫁不出去啦!然后还凑到茶樱耳边悄悄补上一句:“华莫要是知道了,一定不要你了!”
记得那时候,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倔强地鼓起嘴不依地回了一句:“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谁稀罕他要不要我!到时候茶樱就可以永远待在皇兄身边了!”
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她和萧正的这番对话忽然在后宫里传扬开来,所有人都知道了。
其实,知道了就知道了吧,也没什么。可是,因为她是萧茶樱,因为她的母妃是一个低贱的没有光鲜亮丽地身家背景的卑微嫔妃,所以,兄妹之间的这番笑闹戏言变成了她违背伦理纲常的切实证据。
从那以后,淑妃苑便更是成了人人过而嘲之的若市门庭。
堂堂淑妃,就妃位上来讲其实真的是很光辉。可是,因为出身寒微,加上当时萧钦顾对他的这个淑妃的宠爱已经渐渐不再,所以萧茶樱母女自然而然就成了所有人发愤写很的对象——反正没有人会管他们。
这样也就罢了,萧茶樱以为,无论她和母妃被多少人骂过,皇兄一定会勇敢地挡在她们面前然后朝着欺负她们的那些人骂回去;无论她被多少人打过,皇兄一定也会狠狠地加倍还回去!
可那一次却是……呵呵,那时候满心装着的期待,她现在再想起来都觉得自己似乎错得离谱,傻得离谱。
她等了好久,浑身的力气正在不断地流失。那种浑身痛到缺氧的感觉,直到现在萧茶樱都觉得她稍微一闭眼回想一下就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母妃后期身体一直不好,给人这么一折腾,没过多久就晕过去了。靳嬷嬷出去找御医,而她一直努力撑着眼皮等着她想等的人。
可是,直到她实在支撑不住,直到她用最后的力气微弱地喊出一声“皇兄”之后,她看到的却是带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大夫进来的靳嬷嬷,而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皇兄……
据靳嬷嬷说,那时候她是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可是她醒来的时候,却依旧没有看见萧正。问了靳嬷嬷,靳嬷嬷只垂首说五皇子忙,没有时间过来。这些天来,也从没来过淑妃苑。茶樱听完之后失落,难过。
后来她知道,萧正被正式确立为了皇储,当上了太子。所以相较于平时是要更忙了很多。
之后整整三年,她几乎没有见过萧正,萧正再没有来过淑妃苑看她和母妃。
那段时间,曾有两次,在和萧正疏远了不少日子之后,萧茶樱得以再细细地看清他的样子。那分别是在母妃和父皇的葬礼上。
萧钦顾和淑妃莫琴过世的时间间隔极短,前后不过三个月,几乎可以算是同期而死。莫琴虽然出身寒微,但是她的妃位还在,葬礼也还得照着规矩来。总的来说,葬得算是风光。
因为短期内连办两次,那一年月王朝的国丧,算是前所未有地隆重。
再后来,没过多久,萧茶樱又一次长时间静静地看到了萧正。那是在他的登基大典上。只是,那一次,萧正却是没有再把她撩在一边,而是穿着一身华贵龙袍从高台上缓缓走下来,走到她身边。
在所有人疑惑不解的目光注视下,萧正执起萧茶樱的手,眼神看着萧茶樱,却是用对所有人宣告的语气说道:“从今日起,朕的十皇妹萧茶樱,自小便深得朕之喜爱,朕特此赐其‘樱公主’之号。从今日起,她便是月王朝第一个获得封号的公主!”
简单的一番话,却是轻而易举地在一瞬之间就震慑住了金华殿内的一干人等。
而且,自那以后,萧正所说的“第一个获得封号的公主”,却是成了“唯一一个”。因为在萧茶樱之后,萧正没有再给自己的其他皇姐皇妹任何的册封。月王朝之内,除了萧钦顾亲自定下封号的几位王爷之外,再没有谁拥有本名以外的名号。
萧茶樱不知道萧正那时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自那之后,萧正又恢复如初,像最开始那样极尽所能地对她好……
从来没有觉得从千茗宫走到宣华殿会是这么漫长的一段路程,萧茶樱忽然觉得疲惫至极。抬眼看去,宣华殿已然在眼前出现。殿内,也是意料之中的灯火通明。
萧茶樱止住了身后跟着自己的宫人们的脚步,让他们留在原地待命之后,自己一个人悄然步至宣华殿门前——若是皇兄看见自己突然来了,一定会被吓一跳的!
站在离门口有一丈开外的地方看守的侍卫一见是萧茶樱,纷纷欲见礼,却都被萧茶樱摇头制止。
她微微笑着走近那扇红门,在将进的那一刻,却是猛然止步抬首。眼底,瞬间涌上了仓皇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