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这事,有诸多不便。
比如总会有小丫头把翻香的头发梳成她很不习惯的发式,纠正多次才被丫头战战兢兢改回来。比如原先认识的人都向她投以重新审视的目光,然后敬而远之。
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阁里有人用恭敬钦佩的态度试探她,骨子里对她却十分鄙夷。
你们既然那么不屑我,为什么还不知疲倦地来旁敲侧击我是如何爬上江选的床的?
不过除了这些坏处,优点还是有的。
最令她高兴而且惊讶的,就是江选重新给了她行动的自由,并且将移花楼也还给了她。
自她成亲之日起也过了快足一月了,她起先几天是搬回了移花楼住,后来江选和她说十二回廊后面的院子空气好,她便又搬了过去。过两天又搬回来,然后再搬过去--反正都有人伺候着,她只管支使着丫鬟们替她搬东西,倒腾来倒腾去,不亦乐乎。
这两天正在十二回廊后面的院子住。
晌午的时候,鱼连端着午膳从屋后绕过来,放下食盒后悄悄退下去。
菜做得很精细,而且里面没有化功散。
--这也是这一段时间翻香才发现的。刚成亲那两天舍不得来之不易的内力,她卯足了劲干饿自己,死活不吃送来的饭菜。结果饿到近乎形神全灭,才威武地屈了,开始进食。
没想到吃了饭之后也没有出现什么状况,内功依旧充沛。江选居然什么都没给她下。
她刚开始都快感激涕零,后来才想起来,化功散是有药效长度的,上次下了才一个月不到,江选又不知道她已经吃了解药。他才没必要天天拿化功散灌她,那叫浪费。
她吃饱了,拈了一块酥饼站在池子边上,弄碎了喂鱼。
过了没多久,听见身后敲门声,她说了一句“进来”,然后随手把还没掰碎的大半块酥饼扔到了水里。
进来的人是云先生,看到她拿不明物砸鱼的行为,表情一僵。然后又换上笑容:“姑娘真是好兴致啊。”
翻香一见是他,先是惊讶然后气不打一处来:“居然劳动了先生尊驾!正好我有事情想问问先生,上次把我引到云岫祠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暗算我,也不是我怀疑您--”她说到这里,看了看四周,声音低了些,但依旧很愤怒:“先生到底是哪边的?要是您觉得阁主太忙,要帮他治治我,那还是算了!鱼连,送客!”
平日里寸步不离的跟班鱼连此时全然不见踪影。
翻香有点郁闷。又不好意思再喊一声,想了想道:“那不送了,先生请回吧。”
云先生哭笑不得,这娶的是什么夫人,无怪乎江选总是不让她在外面露面。
“姑娘此言差矣。”翻香正想着这条老狐狸是说那句话“差矣”,听他又道:“上次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没料到会有人在祠堂附近突袭。但是发现情况不对之后我立刻就采取行动了,否则怎么会那么快就有人去救你?”
翻香一怔,想想却也是这么回事,又沉吟道:“你和陌上认识?”
云先生笑道:“在阁里,姑娘最好不要轻易提起这个名字。”
“他是什么人?”
云先生但笑不语。
陌上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看样子来头不小。可是为什么连他的名字在云岫阁都是禁忌?
她这才肯定了陌上不是洛颜,因为众所周知,洛颜和江选是不认识的,更不可能和云岫阁扯上什么渊源。
“他是原来的云岫阁弟子么?怎么会……”
云先生道:“姑娘不用担心他,他行踪很隐蔽,人也很安全。姑娘是关心则乱了。”
翻香点点头,他说得很有道……慢着!他说什么……关心则乱?!
她关心则乱?还像个白痴一样听了直点头……翻香忙甩了甩脑袋,抬眼看见这老狐狸眼底的笑意,脸色一沉:“先生说的也太离谱,我不知道您讲的是什么人。如果没什么事情就请走吧。”
云先生却一点都不气,还破满意地点头:“你懂得就好,在这里,你不可以知道有他这个人存在,懂么?”
“鱼连,送客!”
这回鱼连倒是来得神速,总算是跑出来送了客。云先生看了翻香一眼,从袖袋中掏出一本薄薄的书册塞给了她,也不避讳鱼连在旁。给完东西之后就像完成任务一般,转身走了。
鱼连鼻观口扣观心,恍若什么都没看见。
翻香把那书册拿起来瞧了一眼,只见蓝色的封皮上写着“止息经”三个字,顾名思义,是教人怎么收敛气息的功夫。
翻了翻里面,除了内功心法的正常叙述,再没有别的东西。
所以说,云先生给她这本书,就等于是教她一门功夫,此外再无其他。
可是这门功夫却大有深意,止息经--这玩意只能教会人闭气,说打架不能打架,说轻功不能轻功。也没有叫人实力大增的法子,唯一的用途,就是可以使行踪变得隐蔽,不易使人发现。
也就是给她个法宝,叫她去听听墙根,打探打探消息。
叫她打听什么消息呢?还是说,云先生这回又想起了玩她的新途径?上一回一张地图,就差点把她的命玩丢。
鱼连静静退下去。
翻香坐回到椅子上,叹息一声。不知是敌是友的人,真的很难办啊。
愁归愁,但是没人会跟武功过不去。
技多不压身,翻香当日下午就拿了《止息经》来练。这心法不难,而且上手快,她专心研究了一下午,已经通了十之八、九。
鱼连来送晚膳的时候,翻香正练得累了,一下午都一个姿势坐着,搁谁也难受。
把书合上,跳下地来活动活动腿脚。
被阻隔了很久的血液循环突然变顺畅,她还没来得及站稳,眼前就一黑,身体不受控地倒下去。
最后的意识是磕在桌脚上,突然传来剧痛的小腹。
似乎是在做梦,而在梦里她却也一直都在痛。鱼连的惊呼、开门关门、杂乱的脚步她都听不见,但是不安的梦境中疼痛却不停撕扯着她。直到有一丝幽香若有若无地传来,温润的手覆上她的额头,痛苦才逐渐平息下来。
再等她幽幽醒转时,窜入口鼻的,是清冷的药香。她被激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双手下意识地就放在肚子上。
“孩子很好,你不必担心。”
这声音优美动听至极。
翻香转过头,借着屋里摇曳的灯火,只见床边挂着熟悉的锦缎幔帐,细滑而凉润。床外不远处桌边的男子青衣素衫,正对着烛光手中拿着一张药方。袍袖动作间,腰间的衣带优雅地垂着。
见她醒来,他微微地抬起头,对着翻香一笑。
翻香万分震惊:“你--”
这居然是刚刚还被他“关心则乱”的陌上!
他怎么会出现在云岫阁,还在自己的屋子里?她不记得自己昏过去后听到什么,可是醒来时在她身边的,怎么也不该是他啊!
阁主呢?鱼连呢?陌上的身份不是个禁忌么,他是怎么绕过云岫阁的层层戒备进来的?
短短一瞬间,她脑子被翻涌而来的困惑冲得七零八落,开口想要询问。陌上却突然起身上前按住了她的左肩,低头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只听门外传来鱼连的声音:“是小姐醒了吗?”
陌上“嗯”了一声,随后门外便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是鱼连去的远了。
鱼连居然知道他在这里!
陌上浅浅一笑,在翻香的床侧坐下,道:“她去冠云楼禀告你的阁主了,稍等他就要来的。”
他声音很轻,神情亦十分温和:“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孩子现在也无事。只是你太冒失,以后要注意别再出这样的事了。”
“我知道。你是大夫?”
“是。你方才突然昏迷,你的阁主就急忙差人去叫了我。来之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见到后才知道是你……之前你都没说过你有身孕。”
他语气明显有些幽怨,翻香道:“对不起。”
说完又觉得很多余,他与她不过见过寥寥几面,即使他曾救过她两次。但是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私事都告诉救命恩人吧?何况对他是什么人还一无所知,现在又听说他居然还认识江选……她真是,关心则乱了……
她猛地收回思绪。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这人不过是救了她,开过几个暧昧却无伤大雅的玩笑……她居然就在他面前,几乎忘了自己是有夫之妇。她必须和这个身份不明的人保持距离。
只听陌上又道:“他在你这里守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入夜才被人劝走。临走前嘱咐属下,只要你一醒就去叫他。”
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翻香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你的丫鬟说,把你看的那本书放在了靠窗第三个抽屉里。”
翻香想了想,说的应该是《止息经》。鱼连虽然少不得向江选一一汇报翻香的言行,但是自欺欺人的事情还只要做一做的,至少从面子上,鱼连一直做得很向着翻香。
“知道了,谢谢你。”
“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和我说,我已经叫人去煎了药,你待会喝了再睡。”
翻香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谢谢。”
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翻香接过,瞧了他一眼。他就笑着说:“别谢了,赶紧喝了吧。”
翻香也笑了笑,把水喝了。疏淡有礼地把杯子放回去,这个过程中,感觉到他视线一直跟着她的手走。
翻香把手收回来,抬起头,却见他正望着她。他漂亮的眼角勾着,眼光明亮而清澈,更显得那一张风华绝代的脸熠熠生辉。
她又低下头去。
陌上突然倾身过来,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