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毫无生气

半个月后，辞香终于有了离开房间的机会。云岫阁的众人忙于处理阁主更替的种种事务，无法分心照顾她。最终，乌生接手了这个责任，带着她回到了乌门——此时的辞香，已经如行尸走肉般无生气。

她拒绝离开房间，拒绝移动，每天只是默默地坐在床边，眼神空洞。她对于他人的话语反应迟缓，有时甚至显得语无伦次。她的嘴唇不时轻动，不自觉地呼唤着同一个名字——陌上。

自从他离开后，她的世界仿佛也跟着失去了色彩。

乌门旁的小溪边，青翠的叶子与清冽的流水相映成趣。阳光透过树梢，溪水中映出了蓝天和树影的倒影，岸边长着的不知名植物开着微小的红花。

秦箫放下药碗，走到溪边洗手。乌生从屋内走出来，向他示意保持安静。

“她又睡着了吗？”秦箫低声问，眼神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嗯，自从你来了之后，她至少还能偶尔入睡。”乌生叹了口气，蹲在溪边，声音中透露出无奈，“之前她几乎一直沉睡。昨天你还能劝她出来走走，真是让我意外。”

秦箫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手上的水滴。

乌生轻声问道，话语中带着一丝调侃：“你这样悠闲地出来，你的媳妇白萱不会催你回去吗？”

秦箫面露微笑，眼中流露出对妻子的深情：“白萱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她很理解我，知道我的心。”

乌生轻蔑地笑了一声，托着下巴不无讥讽地说：“哎呀，听你这么说，你对你的媳妇真是赞不绝口。不过我看你，眼中只有她。”

秦箫戏谑地朝乌生的脸上泼了一把水，笑着说：“你这酸溜溜的口气，如果真的羡慕，何不自己找一个？——”话音未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辞不妥，便停止了话语。乌生倒是毫不避讳，自嘲地笑了笑：“我倒是想。但你知道的，有那么一位，就算她现在这样，我也无法忘记，我能怎么办？”

秦箫略显担忧地问：“你跟她谈过这件事吗？关于你们之间的……”

乌生望着水面，沉默了片刻，轻声回答：“没有。”

“你都没向她表白过，又怎么能确定她的感受？你不妨去试试，向她坦白你的心意……”秦箫还未说完，便听到房内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像是东西散落一地的声音。乌生立即站起身，急忙说道：“我得去看看。”

进入房内，他看到床头的物品散落一地，辞香裹着被子缩在床角，身体微微颤抖。

辞香见到乌生进门，脸上并没有恐惧之色，只是一片茫然。当他走近时，她机械般地向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乌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他轻柔地将她按回床上，盖好被子，温声说道：“要是困了就好好睡觉，不然起床到外面来坐坐，秦箫也在外头。”

他像往常一样熟练地抚摸着她的头顶。而此刻精神恍惚的辞香，却不再有往日的抵抗和皱眉。她只是歪着头，无神地看着他，额头上布满了虚汗。

乌生轻轻地将她额头上粘着的发丝拢到耳后，柔声询问：“怎么了，做了什么噩梦吗？如果感觉不舒服，我可以叫白鹿过来。”

辞香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如纸。

乌生并不介意继续交谈：“没事就好。你梦到了什么呢？”

辞香努力动了动干燥的嘴唇，声音微弱：“陌上……”

不知她是在叙述刚才的梦境，还是无意识中念叨着这个名字。说完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乌生的沉重脚步声渐行渐远。

辞香其实并非不想说话，不是不想动作，也不是不想与人交流。只是每当她想起那个人——仅仅是一念之间，她便感到无法呼吸，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心跳也被压抑。她再也没有任何行动的力量。

她从未想过，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如此剧烈、绝望的感情。

在这段复杂的情感纠葛中，陌上和她之间的关系，就像她对他的感情一样，错综复杂，难以名状。

秦箫正独自在水边发呆，乌生走过来坐在他身边，语气中带着无奈：“她虽然服了药，但心病难医。如果她自己不想好转，这病可能就是终身的了。”

秦箫略微犹豫，提议道：“过几天我们带她去远处走走，换换环境，也许会有所改变。或者……”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你能不能消除一个人的记忆？”

乌生被这个问题震惊了一下，沉默不语。

秦箫继续说：“我在想，她和陌上认识的时间不过一两年，就算抹去这段记忆，她也不会变得痴傻。现在她这样……也差不多了。如果她自己无法走出来，强行让她忘记也许是个办法……”他看到乌生迷茫的表情，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只是随便说说，如果你觉得不可行就算了……”

乌生却突然问出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你知道她在进入云岫阁之前的事吗？”

秦箫摇了摇头。

他确实不知道。辞香恢复记忆的那一刻是在引青门殿上，从那以后，她一直处于迷茫状态，自然没机会和秦箫谈及这些。

乌生淡淡地说：“她有一个哥哥。”

秦箫感到惊讶，乌生继续道：“我不是说你，她有一个亲生的哥哥。但她一直把这当作遗憾，因为他们都以为她的哥哥被云陌上杀了。”

“你的意思是……？”秦箫问道。

“我去查过了，他没死。”乌生淡然回答。

秦箫点了点头，但还是没完全理解乌生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乌生忽然转换话题：“秦箫，你有个缺点，就是爱喝酒，而且容易醉。一旦醉了，就喜欢胡言乱语，缠着人不放手，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地方。”

“什么？”秦箫迷惑不解。

乌生笑了笑：“当然，我对你有不满的地方还有很多，比如你的嘴有时候太尖，总是看不起人，有时候又显得有点傻……”

秦箫还在困惑中，但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你这是什么意思？”

乌生笑着回答：“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想说，尽管有时候我会对你有些不耐烦，但和你们一起在引青门度过的那些日子，我真的挺开心的。”

秦箫不确定那是不是最后一次见到乌生，辞香同样没有记忆。

她只是在半梦半醒中，望着窗外温暖的阳光。门轻轻地打开了，乌生带着笑容走了进来，青砖上映照着迷离的光华。他的影子如梦似幻。

他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但脸上依旧是温和的表情：“听说引青门被攻破后，无人找到无庸韶的尸首，云陌上也不知所踪。你知道吗？”

辞香的心境仿佛被一句话唤醒，从沉寂的深渊中急速浮现，她急切地摇头：“他还活着，对吗？”

乌生看着她急切的模样，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你这是急什么，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你问我，我又该去问谁呢？”他注视着辞香眼中的失落和绝望：“真受不了你。别再沉沦了，听我说几句，之后你爱怎么做都行。”

辞香虽然点头，但心中并不是因为他即将说的话，而是因为他那微笑的表情——似乎是强作的欢颜，随时都可能消散。

乌生坐到她床边，语气平和：“我知道云陌上对你意味着什么。你对他的情感，别人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你又是那么执着的性格。他如今费尽心机让你记住他，就算你失去记忆，你也会用你的直觉想起他。让你忘了他，简直是开玩笑，我都明白。”

他的眼角微微上扬，唇角的弧度转瞬即逝：“但我，心中实在不甘。”

辞香被他的话震惊，不禁问道：“你在说什么？”

乌生温柔地看着她：“别这样看我，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永远比不上他。我从未想过要和他竞争，也不想成为他。你不爱我，就算了。你没有他可能无法生活，但没有我，你还是能活下去。”他顿了顿，深情地凝视着她：“我已经接受了这一切。等着，我会去救他回来。”

辞香突然紧紧握住他的手：“你疯了吗？怎么可能，已经没有希望了……”乌生轻轻摇头：“如果每个人都知道有希望，还需要我去吗？你放心，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我也会把他救回来。我不瞒你，哪怕是以生命为代价，我也愿意。我得提前跟你说好，我去了不一定能成功，但如果我不去，他肯定没机会。”

“你为什么……这样疯狂！你的族人和信仰怎么办？你不修炼了吗？为什么！”辞香的声音颤抖着。

乌生深情地看着她：“族人和信仰……我努力了这么久，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每当我以为靠近了它，它却又远离了我。但你——”他轻轻地抚摸着辞香的脸颊，这样的亲昵在他们之间似乎过于突然，但此刻辞香并未拒绝。他继续说：“你就在这里，在我眼前。修炼，信仰，我都不再需要。”

“云陌上为了你牺牲了他的生命，他就算再长寿，也不过活七八十年。我愿意为你舍弃我的长生不老。这次，我终于超越了他……哦，对了，我本来不想和他比的。等到几十年后……”

他的话在这里戛然而止。几十年后，辞香会老去，而他仍会保持着青春的模样。她是凡人，和陌上一样的凡人。但乌生不是，他拥有永恒的生命。从他诞生之初，他就注定与她无缘。

辞香默默地看着他，眼眶中的泪水不断积聚。

乌生轻轻地用手掩住她的眼睛：“别哭了，你总是哭。”

他的声音轻柔，近乎消散。他的双唇轻轻贴上了她的唇。

“不要拒绝。”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语：“这是我第二次吻你，不会有下一次了。”

她闭上眼睛，泪水沿着他的手指滑落。当她感觉到他的手移开时，她并没有睁开眼睛。

乌生轻轻地将他的手放在她的头顶。他的眼神流露出深沉的情感，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说：“你连我一眼都不愿再看了吗？这也许是最好的。” 他的手腕缓缓下压，从他的掌心开始，一道淡淡的蓝色光芒慢慢扩散开来：“他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让你记住他。而我，我不是他，所以——”

随着光芒的渐渐强盛，辞香的额头上开始有光芒源源不断地流入，仿佛有生命的水流一样，穿梭在空中的尘埃之间。乌生的声音柔和而遥远，阳光洒在了不知名的肩膀上。

辞香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才苏醒过来。她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穿着暗红色锦袍的俊美男子。

辞香凝视着他良久，终于轻声问道：“青阳？” 青阳微笑着点头，辞香紧紧抓住他的手，眼中闪烁着泪光：“哥！你还活着，太好了……” 她的话语中夹杂着哭腔：“你知道吗？陌上他……”

青阳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我都了解。以后有我陪着你，不是很好吗？”

兄妹俩聊了很多，谈论着各自的近况。青阳告诉她，自己被击落雪地后，幸运地被一位路过的神医救起，现在已远离江湖纷争，娶了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子，生活得很幸福。

辞香听后感慨万分，带着些许愧疚地问：“我竟然忘记了，你曾想要杀了陌上报仇。现在，你还有这个念头吗？”

青阳叹息一声：“他为了你已经做到这一步，我还能怎么样。”

她又问起他们现在的所在地。青阳告诉她，他们在涵口附近的一家客栈。辞香对于自己如何被找到感到困惑，记忆中的事情似乎模糊不清。青阳解释道：“从乌门出来，只有这一条路。我们先在涵口休息一下，再继续旅程。”

辞香愣了一下：“乌门是哪里？” 青阳告诉她很多事情，但始终没有提及乌门的事。辞香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的头部并没有受伤的迹象，心中虽然疑惑，但也无法理清。

青阳解释说她最近过于悲伤，加上儿时记忆的恢复，所以记忆会很混乱。辞香想了想，觉得这的确有可能，便接受了这个解释。

一周后，辞香的身体和情绪都稳定了许多。青阳外出办事，她一个人走出客栈，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来到了一家荒僻的驿站。

那里停着几匹马，周围围着七八个形态各异的人。有的像小孩，有的健壮如熊，还有一个俊美的公子，被人称作“黄鹄”。他懒洋洋地眯着眼睛，转过头轻声应道。

“黄鹄，你那些大小老婆都不带了，你真忍心？”

黄鹄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轻薄的玩世不恭，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何必耿耿于怀，将来总会遇到更好的。”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一旁的辞香，那原本懒散的笑容在瞬间凝固。辞香赶忙摆手，声音微微颤抖：“抱、抱歉打扰了……” 她的声音像是触动了春日的湖面，惹得周围众人纷纷侧目。这些人的容貌无疑是惊艳至极，但他们的表情却是惊讶中带着不解，目光如同凝固的琥珀般盯着辞香。

最终，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肤色惊人地白皙，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回去吧，族长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你幸福。”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众人迅速地收拾好马匹，整理行装，一行人带着尘土的飘扬远离了驿站。

辞香目送他们远去，心中泛起了一丝熟悉感。她努力地回想，却只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