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抓住舱门铜环的瞬间,血玉突然迸发灼热温度。金粉卦象融化在锈蚀的铜绿里,渗入船板缝隙的声响,仿佛二十年前景真寨的银铃在竹楼檐角摇晃。
"是九宫八卦锁。"马欢用刀尖挑开舱门蛛网,火折照亮门楣处的青铜罗盘,“末将在沐英书房见过此物——需以生辰八字为钥。”
郑和喉头滚动。永昌城破那夜,母亲临终前在他掌心画的符咒突然刺痛起来。他蘸着潭水在罗盘刻下"丙申年戊戌月丁亥日",这是刻在缅寺石柱上的生辰,却始终对不上族谱记载的汉人年月。
“咔嗒。”
机括声惊起蛰伏的鱼群。马欢的绣春刀横在郑和颈侧:“大人可知,真正的郑和早该生于洪武四年?”
幽蓝水光映得两人面目模糊。郑和望着罗盘上转动的天干地支,突然想起七岁那年,阿妈在澜沧江边说的摆夷古谚:“江水冲不垮的,是刻在龙骨上的真名。”
“吱呀——”
舱门洞开的刹那,腐坏的檀香味裹着铁锈扑面而来。郑和踉跄跌入舱室,火折照亮四壁悬挂的云南土司图谱。当他的手指抚过"麓川思氏"的徽记时,整面墙突然翻转,露出后方幽深的甬道。
"是沐英的字迹!"马欢用刀鞘格住坠落的机关石。甬道入口处的青铜碑上,沐国公的私印正压在"永乐三年腊月"的日期上——恰是郑和首次下西洋前三个月。
郑和的后背渗出冷汗。碑文记载的"阴兵借道"之法,竟与宝船底舱的构造完全吻合。更骇人的是,碑末提及的"滇南赤子",生辰八字正是他方才输入的摆夷年月。
"大人快看!"马欢突然劈开角落的木箱。数十卷裹着鲛绡的密信滚落出来,火漆印上的沐字在潮湿中泛着血光。郑和展开最上层的信笺,永历帝的笔迹刺入眼帘:“着沐英秘炼滇铜九千斤,铸阴阳双棺…”
浪涛声突兀地在头顶炸响。郑和耳畔响起出航前夜,姚广孝在庆寿寺的耳语:"三宝此去,当寻回自己的影子。"他此刻才惊觉,高僧的禅杖曾有意无意点过云南舆图上的滇池位置。
甬道深处忽然传来铜磬清鸣。马欢的刀锋挑起第二封信:"这是梁王府的密函!"泛黄的宣纸上,前元梁王把匝剌瓦尔密的印鉴旁,赫然按着沐英的掌纹,“原来沐国公早与蒙古余孽…”
郑和突然按住太阳穴。记忆如冲破堤坝的洪水——永乐三年他督造宝船时,工部侍郎曾谏言底舱青铜过重,是沐英力排众议坚持浇筑。那些青铜隔板上的纹路,此刻想来竟与澜沧江底祭坛的符咒一模一样。
“小心!”
马欢的暴喝伴着弩箭破空声。郑和侧身闪避,箭簇擦过耳际钉入墙壁,箭尾红翎上沾着熟悉的缅桂香。二十步外的阴影里,白象象奴阿岩正给床弩装上第二支铁箭,他脖颈的十字疤在火光中狰狞如蜈蚣。
"阿岩叔!"郑和用摆夷话呼喊,“我是阿吉!景真寨的阿吉!”
象奴充血的瞳孔突然收缩。铁箭偏离半寸没入桐油桶,燃起的火光瞬间照亮整座舱室。郑和趁机抛出怀中血玉,玉璧在空中划出弧线,正落在阿岩腰间晃动的银酒壶上——壶身錾刻的孔雀开屏纹,与母亲留下的银镯如出一辙。
象奴枯槁的手指突然痉挛。他撕开褴褛的衣襟,露出心口处碗口大的伤疤,溃烂的皮肉间隐约可见青铜器物。马欢倒吸冷气:“是沐家军的锁心钉!”
郑和想起《滇南志异》的记载:沐英为控制死士,会将刻有咒文的铜钉打入心脉。此刻那枚铜钉正随着阿岩的喘息起伏,钉头处的沐字徽记泛着诡异的青绿色。
"他们在…滇池…造龙…"阿岩的汉话夹杂着血沫。他忽然用象钩刺入自己咽喉,在郑和扑上前时,将染血的银酒壶塞进他怀中。壶底暗格弹出的羊皮卷,密密麻麻写满摆夷文的名字——景真寨七百余口皆在其列。
马欢突然挥刀劈向虚空:"什么人!"刀锋斩落的半截衣袖上,金线绣着五毒图案。郑和认得这绣工——三年前苏门答腊进贡的毒蛊匣上,正是同样的纹样。
"郑大人好记性。"阴影中走出个戴傩面的黑衣人,声音像是生锈的铁器摩擦,"可知这艘船本该在二十年前沉入滇池?"他指尖把玩的青铜钥匙,正是宝船底舱总闸的制式。
郑和握紧银酒壶。壶身传来的温热,与永昌城破那夜母亲掌心的温度重合。黑衣人突然掀开傩面,露出张布满烫伤疤痕的脸——正是三年前在旧港"溺亡"的副使周闻!
"周兄别来无恙。"郑和绣春刀出鞘三寸,"当日旧港海域的鲨群,吞的恐怕是替死鬼吧?"他余光瞥见周闻腰间令牌,那上面沐王府的麒麟纹正在火光中扭曲。
周闻的狂笑震落梁上积尘:"三宝太监可知,你亲手打造的宝船队,每艘龙骨都嵌着沐国公的镇魂钉?"他突然甩出三枚毒蒺藜,“七下西洋不过是为喂养海眼里的…”
马欢的弩箭穿过毒蒺藜,钉入周闻右肩。黑衣人却恍若未觉,反手掷出个陶罐。罐体碎裂的刹那,无数尸蛊如黑雾般涌向郑和,竟在空中聚成沐英的脸!
郑和挥刀斩向蛊群,刀刃却被青铜器物的反光晃了眼。他顺势滚到舱窗旁,发现窗棂上铸着前元国师八思巴文的咒语——与血玉裂缝的形状惊人相似。尸蛊即将扑面的刹那,他猛地推开舷窗,汹涌的潭水裹着死鱼灌入舱室。
"咳咳…"马欢拽着郑和游向沉船二层。周闻的咆哮在水下变得模糊:“滇池底的真相会要了朱棣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