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债
梦回石城
2023-12-13 17:23
马车上，小剑开似只猴子般上蹿下跳，小家伙两个多月没见到娘亲了，心里想得紧，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娘亲，如何都坐不住了。
尘萱只一个人静静坐在一旁，微微皱眉，心中滋味难以言表，只觉得胸口似有什么东西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就要见到她了，奇怪的感觉居然不是厌恶，反而有些期待，尘萱极力克制这种想法，只觉得心乱如麻，越来越不舒服。
夫月见状，握住尘萱的手，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尘萱才慢慢平静下来，眼睛盯着一处，只是沉默。
一下马车，小开便飞奔着跑进沈府的院子，因为之前已派人到沈府报过平安，所以大门一直是开着的。
小剑开大喊：“娘，娘，我回来了。”
尘萱慢悠悠从马车上下来，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顺子笑着给尘萱行礼“牧小姐请进”尘萱点点头，沉默片刻，走进去。
就在这时，只见一位身着白色锦袍美丽高雅的夫人从里面疾步走来，夫人很年轻，身形纤瘦高挑，她有一双与尘萱一样美丽的杏眼，只是这双眼睛要柔和许多，深黑色闪亮的眸子里溢满欣喜。小剑开跑过去扑进她的怀里，用小脑袋蹭着她的衣服撒娇道：“娘，我好想你啊”。苏沫的手轻轻抚摸着小剑开的头，眼里满是浓浓的宠溺。
尘萱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她们。多么熟悉的一幕，十年前，我也曾拥有一个十分宠爱我的娘亲，她就是眼前这位美丽慈爱的夫人，一样的温暖微笑，一样的温柔眼神。可是现在，我们站在这里，她对我来说，不会比陌生人更亲切。
“娘，京城外面可好玩了，我们去了武林大会，那么多人都特别厉害，他们这样，这样，还这样，飘来飘去的，速度好快，我都看不清；我们住的地方有个美女姐姐弹曲儿，还有个长了两撇胡子的老爷爷说了好多有趣的故事，小开都记住了，以后讲给娘听。”小剑开手舞足蹈地，再转个圈“娘你看，我都长胖了，回来的路上，猪婆姐带我们去了好些好玩的地方，对了，姐姐还让我带了好多礼物的给你呢。”夫月和阿仁各抱着一摞锦盒走进来“快点快点”小剑开催促道，云袖和顺子连忙从夫月和阿仁手里接过锦盒，拿给苏沫。
夫月对苏沫笑道：“这些都是小姐和小少爷精心为夫人挑选的，有各地的特色美食，还有些丝绸脂粉，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给我的？萱儿和开儿亲自挑的？”苏沫像个孩子一样，左看看右看看，欣喜若狂，对每件东西都爱不释手，嘴里还喃喃着“萱儿送我的，开儿也长大了，都知道惦记娘亲了。”
尘萱看着她，突然觉得心口绞痛，有一股酸酸的东西从心脏随着血液流淌到浑身上下每一处器官，还微微有些窒息的感觉，眼睛也开始变得酸涩。尘萱苦笑，为什么，她还能影响我的情绪？我一点都不在乎，可我为什么还是想逃离这里，因为我会掉泪吧？怕被她看到，怕被任何除了我之外的人看到我的软弱。尘萱自嘲，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离开。
苏沫急忙叫住她“萱儿”。
尘萱止步，背对着苏沫，平静冰冷的语气“沈夫人有事吗？”
苏沫微笑，呵，沈夫人？大概我这辈子在你眼里，就只能是陌生的沈夫人了吧！苏沫轻叹一口气，温柔地“娘很喜欢你们挑的礼物。”
尘萱吸一口气，冷冷地“沈夫人还有别的事么？”
“嗯……”苏沫讨好地口气“我做了些糕点，进来尝尝吧！”
“不必了”依旧冰冷的口气。
“都是些你小时候……”说到这里，苏沫垂下眼睑，我还能用什么借口留下你，你说的没错，是我抛弃了你，不管有多大苦衷，我都没资格得到你的原谅，我伤害了你，孩子，对不起，当年的选择，也许是错的，也许是对的，不过不管错与对，这都是我要接受的惩罚。想了一下，改口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尘萱苦笑，望望天，阻止眼眶中的泪水流下来，转过身“也许是我小时候喜欢的……”苦笑“我小的时候还喜欢天上的星星，可我得不到，你觉得到现在，我还会想要别人摘星星给我吗？”
苏沫看了尘萱一眼，这个已经长大，美丽精致的少女告诉我，她不再想要母爱了，对她来说，我对她的爱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奢侈，对一个母亲来说，没有比这个更悲哀的事了吧，可我只能默默接受这种悲哀，因为这是我的选择，离开时，就该想到自己永远不会被原谅了吧。
“萱儿”这声音，像是在祈求。
尘萱轻蔑一笑“孩子还会有的，可是母亲却只有一个，我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到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人扮演母亲的角色，可是夫人不一样，你依旧可以有完整的家，有可爱的孩子，依旧可以幸福地生活。”
苏沫看着尘萱，大眼睛里充盈着泪水，良久，眼泪滑落，哑声道：“对不起。”
尘萱冷笑一声，别过头，不去看她“太晚了。”
苏沫道：“有人砍断一只手臂，即使以后活的很好，也不是完整的人了，每每看见空荡荡的袖子，都会想起，都会痛苦。”
尘萱道：“手臂是他自己砍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苏沫道：“不是迫不得已，有谁愿意砍断手臂呢？”
尘萱质问“我该接受你的苦衷，然后把这十年的怨恨一笔勾销吗？对不起，我没有那么宽容。”
苏沫轻声“你不必原谅我，我只是做了你爱吃的点心，想让你尝尝，没想奢求更多。”
尘萱突然笑问“当将军夫人的日子要比在山庄好过吧！”
苏沫看着她，沉默一会儿“好不好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尘萱讽刺道：“夫人该回答很幸福才对，不然我和爹这么多年的痛苦，岂不是白受了。”
苏沫沉默，牧渊，他还好吗？他一定恨我吧，爱之极致，恨之入骨，我何尝不是爱到骨头里，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爱一个人，就不能拖累他，不是么？我当初，还有别的选择吗？苦笑，没有了，没有再好的选择了。
小剑开心里想，又来了，她们俩每次见面都会上演这么一出戏，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样。我经常跑出去和外面的小乞丐玩，猪婆姐收留了他们，得知我经常给他们好吃的，便夸我是个善良的小朋友，然后她送我回家时见到了我娘，她们觉得彼此很熟悉，猪婆姐问道：“敢问夫人是否姓苏名沫”，娘亲愣了一下，猪婆姐见娘一脸惊愕的表情，一字一字地说：“我叫牧尘萱，墨隐山庄庄主，牧渊的女儿。”从此之后这种奇怪的见面说话方式就拉开了帷幕，我知道的，就是猪婆姐是娘跟一个庄主的孩子，我娘在她七岁时离开了她。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改变她们现在这种关系，我太小了，说话也没啥分量，要是我小时候被娘抛弃了，我也会恨她的，所以这件事还是她们自己解决吧，我们都插不上手。
尘萱苦笑道：“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夫人的日子，我想，终我一生，母爱，都不再会是必需品了，夫人也不必内疚，忘了这件事吧，一切都会变的，人也一样，何必苦苦留恋过去的东西。我叫您一声沈夫人，但小开仍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我会照顾他，这样很美满，不是吗？”
苏沫沉默一会儿，点点头，我还能要求什么？
尘萱道：“谢谢夫人美意，糕点就不尝了，告辞。”鞠躬，转身离去，这一瞬间，眼泪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