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温柔的阳光穿过南格岛的碧空,照耀在那间破旧茅草屋之上时,屋内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望向穹顶的白色日光。那海风带着咸咸的气息,轻拂过,带来黄色尘埃的轻舞,犹如漫天飞舞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她那平静如水的脸庞上,让她恍惚间误以为是春天的落花。屋内的小猫柔软而慵懒,轻巧地跳到地上,从门口钻了出去,它似乎懂得主人时常的出神,那种沉浸在往事中,久久不能自拔的模样。
人生若只如初见,漫长的岁月里,她已经渐渐学会了在生与死的边缘寻找平静。在这份孤独和悲欢交织的情感中,她似乎能够透过时光的缝隙,回望那逝去的岁月。这不是后悔,更像是对过往的深深留恋。即使是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庞,也无法阻挡她对那些无忧无虑、天空下飘洒无数鸡蛋花、发自心底笑容的日子的渴望。岁月如风,卷走了青春的波澜,她张开手,那松弛的皮肤上刻着命运的沟壑,双手虚空,轻轻一握,仿佛抓住了流转的时光。
地上散落着鸡蛋花,那花瓣的轻盈,勾起了她多年前与鸵鸟共同逃亡的回忆。那个尴尬又滑稽的午后,如今已变成了一抹淡淡的喜悦。伸出手,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从发梢滑落的水珠的清凉,那晶莹的水滴与她白皙的肌肤相映成趣,如同纯净的鸡蛋花般洁白无瑕。
珥生轻轻地微笑,想象着如果萤再次低头亲吻自己,这次她绝不会逃避。萤,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如同夜空中的萤火虫,散发着温暖的光芒,照亮了她逃亡路上的黑暗。只要有萤在,即便是最黑暗的夜晚,她也不再感到恐惧。
突然,“噔噔噔”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那是谁在敲门呢?
珥生慢慢回过神来,她的颈部因长时间僵持而感到酸痛。她缓缓地转向门,这个她居住了数年的地方,岁月多得连她自己也无法清楚计数。很少有人造访,偶尔是邻村的老人来求些草药。虽说这些草药并不能完全匹配他们的症状,但吃了总归能带来一些舒缓。
敲门声轻得几乎听不见,门虽未上锁,但来者并没有急于进入,而是耐心地等待着。这时珥生忽然意识到,她的猫不见了。那猫每次一旦跑出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仿佛它根本没有家一样。珥生摇了摇头,缓缓走向门。每迈出一步,她都感觉自己老了一岁。
她轻轻地推开那扇陈旧的门,门外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和她如此相似的面孔。他对珥生微笑,她也报以微笑。他们彼此了解,知道对方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他们就像是同一个人,被生生地割裂了几十年,如今终于重逢,就如同只是一天未见。珥生从容不迫地转身,邀请他进入,她的动作中没有一丝迟疑、惊讶或感慨。芍续跟随着她走进屋内,他的动作自如,仿佛这里也是他的家。他们之间的默契,是岁月也无法磨灭的。
“半仙曾预言,我们终将重逢,所以我来了,希望还不算太晚。”芍续轻轻地将身边的小女孩推向前,女孩站在空旷的地方,虽然有些害怕,但她的眼神却透露出坚定。她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闪烁着,突然,她向珥生展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成熟微笑。
珥生正在为女孩找水果吃,看到那熟悉而又成熟的微笑时,她的手一抖,圆润的水果从手中滚落,一路滚到床底下。这时,她才注意到小女孩身边微弱的磷光,珥生右手按在自己跳动的心脏上,满眼疑惑地望向芍续。
“我把萤带回来了。”他的声音在夜色中轻轻回荡,蹲下身体,他与小萤肩并肩站着。两人的头发里夹杂着草籽和尘土,仿佛记录着他们共同经历的每一次艰难与风雨。
珥生的目光穿透夜色,那磷火如星辰点缀在漆黑的天幕上。她缓缓走近,每一步仿佛能抹去岁月留在她身上的痕迹,让她的灵魂重获青春。她蹲下身体,发出几声模糊的呼唤,声音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她的呼唤像是经历沧桑的孔雀,依然努力展开美丽的羽毛,即使无人能解其意,也不知她是喜悦还是忧伤。
屋顶上透出的微光下,泥土细碎地飘落,仿佛是时间的碎片。珥生深知,无论这泥土是肮脏还是纯净,生活的车轮总在前进,她必须每一次都勇敢地扮演英雄。在她的眼中,这泥土便成了花瓣,将世间的污浊转化为纯洁。因为这就是生活赋予的一切,她要在这不完美中找到完美,活出一个永不枯竭的花季。
她轻轻地将小萤拥入怀中,身边的磷光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情感,开始欢快地在她周围舞动,宛如时光的使者,弥补着她与小萤之间一生的距离。她抬头,用充满深情的目光注视着芍续,轻声呼唤着。芍续温柔地将手掌放在珥生的头顶,那一刻,他的手掌仿佛能抚平她一生的风霜和辛酸。
在这一刻,他们的世界仿佛静止,芍续温柔地俯下身,试图穿越时光的长河,回到那个十几岁初遇珥生的清新岁月,用他的唇轻吻她柔软的脸颊。珥生静静地凝视着他,眼中闪烁着如鸡蛋花般纯洁的光芒,沉浸在这即将到来的吻中,心中充满了期待与欣喜,她决定不再逃避。
但就在这关键时刻,芍续突然停下了他的动作。他的胳膊仿佛失去了知觉,他缓缓站起,步步后退,眼中流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犹豫与抱歉。他努力保持着镇定,轻声说道:“突然想起还有件事未了,我先去处理一下,很快就回来。”
在珥生的心底,一声微不可闻的“咯噔”响起,他缓缓点头,与小萤肩并肩站着,目送着芍续那潇洒的身影,如一道流星般,在屋外的阳光中逐渐消失。
芍续迈步走向外面那耀眼至极的阳光,就像追逐着未知的旅者,一步步深入到及膝的绿草之中。突然,他如同力竭的旅鸟,猛然跪下,紧接着,他那沉重的头颅无力地坠落,融入了波涛草海的怀抱,再无声息。
他在刺眼的白光中行走了太久,终于不能抵御疲倦的侵袭。芍续决定自私地选择休息,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头,就这样决然地躺在了草海的怀抱,沉入永恒的梦乡。
很久以前,那个被世人称作傻子的他,曾请半仙预言未来。不论怎样算卦,结局总是悲凉。为了安慰他,半仙撒下了一个谎言——他们终将相聚。为了这个谎言,芍续耗尽了所有的生命在奔波中。但那个“傻子”,其实从未真正傻过,他心知肚明,那些错落的生命轨迹,注定无法交汇。
阳光下,世间依旧没有新鲜事,生与死的离别轮番上演。芍续,又是谁呢?在这苦海滚滚的人世间,他不过是沧海一粟。在他之前,也在他之后,总有无数生命在死亡的阴影下挣扎,奋力前行。愿草海的波涛声,能够抚慰那些善良的亡魂、无名的白骨,引领他们走向全新的旅程。
南格岛永无宁日,战争对于这里的人们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饥荒、战乱、瘟疫如同贪婪的巨兽,无情地夺走了无数无辜生命。甚至于府城的路边,也散落着枯骨。洛鱼站在高耸的城楼之上,他的眼前是一片疮痍的土地。旁边,有人卑躬屈膝地呼唤着他,声音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他的思绪。但几声呼唤未获回应后,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许:“至上,至上……”
洛鱼的心脏在惊恐中急促跳动,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忽然转向那个不速之客。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狂怒和不信任,嘶声道:“你这是何意?难道你们联手对我设下局吗?他们是不是快来了?我不会逃走的,就算是死,我也要让他们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他身体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双手颤抖地抓住对方的肩膀,但那力道却轻得可怜,显然他已经筋疲力尽。
他颤巍巍地跪在地上,紧张和恐惧如洪水般淹没了他的理智,使他的思绪一片混乱。他原本是潇迟派来的使者,带来的是关于洛鱼即将临盆的消息。虽然这个孩子来得并非在最佳时机,但在这战火纷飞、悲伤蔓延的日子里,他本应给洛鱼带来一丝慰藉。然而,面对洛鱼的愤怒和猜疑,使者心中除了恐惧,再无他想。
洛鱼力竭的双手勉强握成拳头,无力地捶打着那人。每一下都显得那么无力,不过十几下,他的双手就无法再抬起那沉重的重量。他的面孔涨得通红,愤怒中带着一丝羞愧,粗暴地扯着那人的衣服,命令他站起来。
城楼之上,温暖的风轻轻拂过,洛鱼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推了那人一把。那人失去平衡,身体轻飘飘地从城楼上坠落,尖锐的木刺从他的身体贯穿而过,四肢无力地垂着,犹如晾在空中的衣服。原本应该染上敌人血液的木刺,此刻却流淌着南格人的血,鲜红的血色沿着木刺缓缓滑落,最终在地面上汇聚成一片血色的汪洋。
洛鱼抱着头,疯狂地蹲缩在冰冷的墙角,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探索着自己粗糙的骨骼,头颅沉重而痛苦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的心沉入绝望,明白自己的末日已至,用这憔悴不堪的身躯为南格岛作陪葬,是他无法言说的耻辱。遥远的炮火宛如昼夜不息的流星,在阳光下绽放着凄凉的辉煌,仿佛能感受到那推进的震动和咆哮声。四周是一片哀嚎之声,远处是他曾骄傲指挥的军队,而他,只身一人,孤独地立于高高的城楼之上,无人相伴。
“洛鱼,你看看你,现在连最基本的人形都失去了。”
他慌乱地转过头,瞳孔在恐惧中颤抖,空洞的眼眸深陷在曾经英俊的面庞上,不断在空无一人的城楼上搜寻那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可除了他,这城楼上空无一人。
“你在哪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四处张望,身体弯曲着,似乎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
“我就在这里啊。”声音仿佛从风中传来。
他四下寻觅,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天际的云朵轻轻飘过,大地浸透着血腥的气息。城楼上,除了他自己,再无他人。那声音,是她的,带着失望和绝望的呼唤,穿越时空来到他身边。
“你到底在哪里?”他再次呼喊,声音中带着无助。
只有回声作为回应,就在这时,洛鱼绊倒在地,眼前忽然显现出一个飘渺的身影,那是她,依旧温柔如初,依旧婉约动人。仅仅一瞥她的背影,便足以让他心中的风暴平息。
“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她的声音如利刃般刺入他的耳中,让他的内心剧烈地颤抖。
洛鱼悲从中来,泪水伴随着悔恨,在尘土中无力地挥舞双手。
在这庞大而冷漠的世界里,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他的心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就像被遗弃的孩童,泪水无声地在他的脸颊上滑落,仿佛倾尽所有的悲伤。那曾经无忧无虑的婴儿时光,在此刻显得格外遥远——那时,无论他怎样哭闹,总会有人抱着他,用温柔的话语和游戏安慰他。他渴望回到那个时候,那个每个人都无条件爱他、永远不会离开他的时光。
那个他深爱的影子,缓缓地沿着楼梯消失,仿佛连同他所有的希望和梦想一起被带走。他的心仿佛被撕裂,痛苦难耐,但他没有追出去的勇气。他只是慢慢地,靠着墙站起来,眼泪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湿润了衣领。
低头望着那片曾属于他的土地,洛鱼感到一阵迷茫。他决定从善如流,静静地翻越城墙,跳入未知。在那疯狂的下坠中,他意外地发现并没有恐惧,他想,或许自己的心早已死去。
就在尖刺即将刺破他身体的刹那,珥生不慎跌倒,小萤急忙跑过来扶她。珥生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握紧小萤的手,继续向前奔跑。他们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但只有在路上,他们才能感到一丝安宁。珥生看着周围逃难的人群,仿佛看到了无数个自己和芍续的身影。
太阳无情地照耀着一切,即使是投射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也足以刺痛眼睛。在这座孤岛上,每一颗种子都在努力发芽,它们钻破泥土,茫然地望着这个世界,然后满足地生长。就像在天空与泥土之间奔跑,越陷越深。
当冷酷的尖刺被鲜血染红,洛鱼的生命就此终结,而新的生命,良宫,即将在这个复杂纷乱的世界中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