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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澜色声息 凡人的敬天祭

珥生 黛沫 2023-12-13 17:53


在这片繁茂至极的森林深处,年轻的少年与苍老的人格在他的身体内重逢,仿佛两条命运的河流在此交汇。芍续的每一步似乎都能在泥土中催生出绚烂的花朵,他呼吸着森林赋予的每一口气息,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与自由。他沉思,若能在这片土地上长留,定是人生一大幸事。

 

他轻柔地捧起清澈的溪水,用它洗净身上的污垢。心中暗想,是否能通过这种仪式,将自己从过往中洗涤干净。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笑自己在这把年纪还保有如此童稚的幻想。也许,正是这片林地唤醒了他心底的轻盈与自由,他感觉自己仿佛能够展翅高飞,这种感觉就像是归家一样的亲切。无论走多远,终究是要回到这个起点。

 

他开始慢慢解开扎在头顶的发结,这发结几乎与他的头皮融为一体。多少年了,他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渐渐放松的嘴唇间,酝酿着一声长叹。

 

“哎~”这短短的叹息中蕴含着无尽的情感。他的手颤抖着,从发结中挑出几丝头发,突然用力一扯,那些与头皮紧密相连的头发仿佛带着生命一般,被他从毛囊中拔出。他看着那些雪白的头发,先是带着凄凉的笑容,随后又是无声的哭泣。他轻轻地将它们抛向水中,那透明的发丝随着水流飘散,仿佛他身体的一部分获得了自由,随着溪水缓缓远去。

芍续的手颤抖着,不断地从自己苍老的头顶撕扯稀疏的发丝,仿佛在这无声的挣扎中寻找着失去的时光。他的头发,曾经浓密而有力,如今却脆弱得像秋天的落叶,一把一把地随着他的动作飘落,像一场无声的雪。

 

他喃喃自语,声音中透着无尽的哀愁与不甘:“你看,谁能想到我会有这样的今天?我从未想过会这样。”

 

“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终于。虽然一切无法回到过去,但至少,我可以填补一点点遗憾。”

 

在他的头顶,血丝如细线般交织,稀疏的发丝仅剩不到一半。这些经历了无数磨难的头发,似乎在他的挣扎中找到了力量,重新挺立。芍续似乎在这样的挣扎中打开了心灵深处的一扇门,像是一朵即将绽放的花儿。

 

他的手在头顶翻找,细小的头发在指缝间挣扎,汗水无情地刺激着新鲜的伤口,一阵阵刺痛。

 

“哈哈。”终于,他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那只颤抖的手终于找到了它的目标——一对耳坠。

 

那耳坠的颜色像大海一般深邃,瞬间点亮了他黯淡的双眸。光线在这宝石上反射,被它贪婪地吸收,那过程宛如死亡的美丽而迷人。宝石上的花纹仿佛包含了整个世界,大片的陆地被无边的海洋环抱。

 

芍续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那是如此的伤感,几乎像是在哭泣。老迈的他,孤独地站在水中,紧紧抓着那对属于过去的女人耳环,眼泪无声地滑落。

森林中的叶声轻轻摇曳,仿佛是大自然的低语,陪伴着他在孤独的道路上行走。两天的奋力搜索后,芍续依稀记得的路径引领他回到了那个被岁月遗忘的冰封山洞。他迈入那片弥漫着神秘而古老气息的空间,面上浮现一抹苦涩又坚定的微笑,仿佛在那一刻,他和“海洋之眼”的宿命终于达到了某种奇妙的和解。

 

南格岛在至上洛鱼的统治下,似乎已经迎来了十年的和平岁月。但在这肤浅的宁静之下,却暗藏着巨大的隐忧。虽然各方势力表面上达成了和解,但这一切和平的背后,却是依赖于至上母晚川及其背后势力的操控。那些头发卷曲、皮肤异常苍白的外来者,在暗中掌握着局势的主导权。

 

自小研习经书兵法的洛鱼深知这些隐患所带来的危机。但他,又能如何?为了重振国家经济,他不得不与这些外来者合作,将南格岛丰富的热带作物推向更广阔的市场。在他们的影响下,曾与南格岛有着悠久合作历史的中国商人也逐渐与岛屿失去了联系。这样一来,无论是政治还是经济,南格岛的命脉似乎都被他们牢牢控制。洛鱼每日里的叹息,似乎也变成了他的日常。

 

“至上,为什么你总是愁云密布?”洛鱼的妻子潇迟,轻步走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她年轻而美丽,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无与伦比的优雅,说话间,她的嘴角轻轻翘起,仿佛在微笑,又仿佛在安慰。

 

“我不过是一个傀儡。”洛鱼没有掩饰自己的苦闷,坦率地吐露心声。

 

“这些复杂的事情我或许无法理解,但如果有什么能帮到你的,请务必告诉潇迟。”她的声音柔和而坚定。

 

洛鱼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深邃,他的心中清楚,自己绝不会让她卷入这一切复杂的纷争中。“那倒没有,当然我也不会让你受到牵连。”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无奈,眼神在潇迟脸上徘徊,总能在她的轮廓中,模糊地看到珥生的影子——那同样的温柔,那同样的让他心痛。

“绝非如此,尽管我被迫与你结为连理,但若非你,我的心怎会甘愿沉浸其中?这份情,远离了权谋之争。”潇迟将碗递至洛鱼手中,目光坚定而深情,毫不掩饰地向他倾诉着自己的真情。

 

洛鱼接过碗,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光芒。“你的坦诚,我铭记于心。”

 

潇迟轻轻摇头,仿佛一切情感已在无声中流转。

 

晨曦初升,消息传来,至上母因病卧床。洛鱼不慌不忙,整理好一切,方步入母亲的闺房。

 

门缝一开,一缕异香袭来,如细蚁般侵入他的意识。洛鱼的眉头不自觉地皱成了疙瘩,心中隐隐作痛——她竟也染上了这等恶习!

 

晚川悠然躺在摇椅上,烟雾缭绕中,她的目光似迷似醒,终于在看到洛鱼时,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她轻声呼唤,手势温柔。“来,坐在这里,离我近些。我心里清楚,我的时日不多了。无论是化作神仙还是花仙,我都无所谓。唯一挂念的,便是你。”

 

洛鱼缓缓坐下,面露不耐。“你这是何出此言?”

 

“我明白你对我心存芥蒂,不也是因为那个珥生么?你父亲曾钟情于她,谁料你也对她动了情。作为南格岛至尊,我怎能让你成为民间笑谈?”晚川深吸一口烟,享受着烟草带来的短暂安宁,她的笑容在烟雾中显得更加诡异。

 

“何必再提往事,若能戒掉烟瘾,便是上策。”

 

晚川慵懒地抬起手,展示着手中的烟具。“若我戒了烟,你便能忘却珥生?这可是同样的道理哦。”

 

洛鱼眉头紧锁,声音中带着关切。“听闻你身体不适,现在感觉如何?”

晚川的声音里满是怨气和无奈:“那些无能的丫头,竟然没能及时将这东西送来,让我在这漫长的夜晚无法安步。一怒之下,我便对她们施了点小小的惩罚。你能亲自来,对我而言是莫大的安慰。”她的眼角划着鲜艳的红色胭脂,当她目光投向洛鱼时,轻轻地扬起眼尾,带着几分妖娆与挑衅。

 

洛鱼淡淡回应:“既然你一切安好,那我就告辞了。这里的氛围,我实在是受不了。”

 

晚川突然放声大笑,声音中带着一丝疯狂,仿佛醉酒之人:“你怎么会畏惧这些?这可是比酒精更好的解药。它能让我忘掉怨恨,让你忘记心中的爱。在这缭绕的烟雾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果你尝上一口,就会明白这种滋味对我们这些孤苦伶仃的人有多么合适。”

 

“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哪里还有母亲的丝毫风范!”洛鱼不屑地说道,他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失望,“在敬天祭的时候,你最好别出现。”

 

晚川的脸色一变,声音微微颤抖:“你竟敢如此对我说话!你知道我为了你的父亲的仇恨,为了让你坐上至高之位付出了多少吗?你这是何等的不知好歹。”说着,她的气力渐渐衰竭,四肢无力地瘫倒在摇椅上,眼看就要陷入沉睡。

 

洛鱼看着她,心中涌现出一丝莫名的苦涩。他的脑海中回荡着过往的记忆——那些渐行渐远的身影、遍地的尸体、硝烟弥漫的战场……这一切如巨石压顶,让他感到窒息。他头痛欲裂,情绪激动下,他夺过晚川的烟枪,放在自己的唇边……

在那一刻,洛鱼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仿佛所有的痛苦和纷扰在这个拥抱中瞬间褪色。他的眼眶渐渐湿润,眼泪在不经意间滑落。这是一种深刻的释放,比任何激烈的战斗带来的快感都要温暖和真实。他的指尖轻轻伸展,触碰到了一丝丝前所未有的舒适。泪水不由自主地从他的眼角溢出,沿着他的脸庞悄悄滑落,他并未有哭泣之意,但那些晶莹的泪珠仍旧无声地述说着他的情感。

 

南格岛上,没有明显的季节更替,只有一望无际的热带植被在炽热阳光下疯狂生长。这里的人们相信,只要用心倾听,无论身在岛上何处,都能听到大海翻滚的声响。夜以继日,大海的波涛声伴随着岛民的喜怒哀乐,如同悲伤和安慰的交响曲。这个被海水环绕的岛屿上,人们像蚂蚁一样奋力生存,他们既勤劳朴实又怨天尤人,就像世界上所有生物一样,在生活的阳光下艰难前行。

 

岛上的楼房逐渐拔地而起,小巷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商铺的主人们用新鲜的雨水清洗沉积在门框上的尘土,然后他们站在高脚凳上,将五彩斑斓的丝带挂在门楣上。一年一度的“敬天祭”又悄然来临。这一天,人们挂彩条,品尝美酒,祈求来年丰收、家庭幸福、家园和平。他们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呼唤神灵,呼唤逝去的亲人,希望在神的庇护下一切美好愿望能成真。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人的一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在具体的生活里,这短暂的一生却仿佛漫长的史诗。幸好有人陪伴左右,幸好即使历经磨难,我们仍然能够坚定地向前走。

 

当海浪的歌声轻柔地穿越城市的喧嚣,悄然传入耳际,它们似乎带着大海的宽广与深邃,融入了每个角落,平凡的生活因此而生动起来。城市的街角,记录着人们朴实无华却又各自精彩的故事。

 

在一条安静的街道上,哑巴老者正慵懒地坐在门前的老式藤椅上,怀中紧紧抱着他那只懒洋洋的猫。他们仿佛是一对久经岁月洗礼的老友,共享着午后的宁静。老者偶尔用粗糙的手指轻抚猫儿的毛发,而猫儿则依偎在他怀中,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这一幕,似乎在诉说着无声的深厚情感。

 

不远处,独臂的青年缓缓走过,怀中紧握着一颗黯淡无光的宝石。这宝石,对他而言,不仅是一份重担,更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他的脚步坚定而有力,每一步都显露出他与命运抗争的决心。即使世界给予他不完整的身躯,他的心灵却比任何人都要完整。他正走向那个召唤着他的村落,仿佛那里有他未竟的使命和深藏的希望。

 

在那浓烟弥漫、迷失方向的深夜,洛鱼静静地望着镜中自己那双显露疲态的眼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丝苦笑。那眼神,那表情,竟与晚川的儿子惊人地相似——为何命运会将他们纠缠至此?洛鱼轻柔地放下手中的镜子,步伐轻盈地走出房间,他要去赏那园中盛开的花朵,去感受那无辜的绿草,还有,去凝视潇迟脸上那日益浓郁的失望,那种情绪总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珥生。

 

那些被舅母软禁的岁月,伴随着珥生的花草和诗书,至今回想,依然散发着温暖的光辉。如今,整个南格岛尽在掌握,却似乎比以往更加感到身处牢笼之中。

 

她会种花,也会栽草,她年轻时也热衷于诗书,但她从不酿酒,不会严厉斥责,不曾下厨,也未曾绣过细致的手帕。最重要的是,她并非珥生。

 

洛鱼远远地望着雕有莲花图案的窗户微微掩开,想必此刻潇迟正沉浸在午后的梦乡。他想,她床边一定放着那把疲倦时随手放下的小扇。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正巧看到潇迟在竹床上翻来覆去。

 

“你为何这个时候来这里?外头天气酷热,别像我一样遭遇中暑。”潇迟坐起身,将手中的扇子递向洛鱼。洛鱼没有接,而是坐在床边,沉默了片刻,似乎有话要说,又好像在寻找合适的话语。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挥动着扇子,试图驱散洛鱼身上带来的暑气。

 

“我不知该如何开口。来此之前,大夫告诉我了你的身体状况,看来并非简单的中暑。”洛鱼的目光游移,那不自然的表情让潇迟的心开始蒙上一层阴影:“不要紧,告诉我吧。我们的生命早已升华到了另一个层次,还有什么是值得我们害怕的呢?”

洛鱼缓缓摇头,身影轻盈地起身,轻手轻脚地倒了一杯清水递给她,声音带着一丝温柔的颤抖,道:“不,不是这样的,你可能会为这个消息感到欣喜——大夫说,我们即将迎来新生命,有了孩子。”

 

潇迟,作为一位敏感且细腻的女子,在这种事情上自然有着与生俱来的直觉。对于孩子的降临,她内心是期待又怀抱着一丝甜蜜的忐忑。她的表情僵持了片刻,继而如同初绽的芍药般娇羞而又充满喜悦地绽放笑颜:“这本是天大的喜讯,怎的你的神色间却有几分忧愁,宛如是你自己要经历那分娩之苦。”

 

洛鱼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我曾以为自己是孤独行走的旅人,这些年,我越发明白,原来自己深藏的愿望,是希望与你共筑一个更幸福的未来。如今有了孩子,我心中却充满忐忑,担心我所有的不足和过往的失败会成为他的负累。”

 

潇迟笑意盈盈,轻轻抿着嘴唇,眼中闪烁着对他无尽的理解和温柔,“你太过谦虚了。你给了孩子最珍贵的礼物——生命。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感知生活、体验世界,这已是最伟大的赠予。”

 

“可你看,我们的生活充满艰辛和挑战,为何还要将孩子带入这般环境?”洛鱼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我的健康日渐衰退,至上母也不会提供必要的关爱。如果他日后继承至上之位,那将是一份沉重的担子,继续扮演那些外来势力的棋子。看着南格岛的未来岌岌可危,我怎能安心将这些混乱和不确定的未来留给他?若是女儿,更是一份难以言喻的艰辛……”洛鱼双手轻轻覆面,掩饰着内心的煎熬。最近,他的心绪纷乱,思绪混沌不清,就像头顶上的云雾一样,使他感到头晕目眩。而在这种状态下,他越发沉溺于那些迷离的香气之中,不自觉地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至上的妻子潇迟,看着洛鱼眉头紧锁,痛苦不堪的模样,轻声问道:“是不是烟瘾在作祟?我这里没有烟,不知道怎么帮你。”听到他的否定,她又柔声继续:“你似乎有太多的忧虑,这些担心原本是一个母亲的事。怎么你先替她担起了呢?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都是天神赐予我们的宝贝。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命运,但作为南格岛的一份子,我们应当一起分担重任。我虽然出生异族,但我的心同样属于南格岛。”

 

洛鱼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在努力驱散心中的阴霾:“是的,我不应该如此担忧孩子的到来。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恐惧,就轻易让西方人侵蚀我们的根基。可是,最近我的精神状态不佳,总是胡思乱想。”

 

潇迟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语气坚定地说:“或许你该戒掉烟瘾。烟草只会带来虚幻的安慰,你需要的是面对现实。”说着,她站起身,走到抽屉前,拿出一本书,好奇地问:“这几天我在阅读时发现了这本汉语书籍。书页旁边密密麻麻的注解,是你写的吗?”

 

洛鱼接过书卷,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忧伤:“这本书是我母亲的。你没见过她,对吗?”他声音低沉,似乎触及了深藏的回忆。“世人皆知,我母亲为了西城的复仇,宁愿将我交给他人抚养。看来那些传说并非空穴来风。这些细小如蝇头的字迹,藏着她的智慧和情感。”潇迟聆听着,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那她现在为何不在你身边?”

 

洛鱼叹了口气,眼神复杂:“这其中的事情复杂,牵扯到了许多人,包括我的舅父芍续、我的表妹,还有一些我从未见过面的人,如我的父亲和那些奇异的萤火。”

在那个布满阳光的下午,萤的离世已是数年前的事了。如果她还在,也许会和其他人一样,被岁月染上斑斑苍老。但萤,她不同,她拥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神秘。我时常想,或许她不会老去,她会在无一丝皱纹的美貌中静静离去,如同沉睡在时间之外。

 

树下,芍续老人靠着他那根旧拐杖,缓缓坐下,手中拿着一只熟透的水果,小口小口地品尝着,用这简单的方式驱走口中的焦渴。经过漫长的打听与跋涉,他终于找到了那个他一直在寻找的人。那个孩子,从出生起便被视为异类。传言,她降生之时,整个房间都被神秘的蓝色光芒所笼罩。她的母亲因难产而去世,父亲则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雷击中丧命。这个孩子,似乎与死神有着不解之缘,她的出生伴随着亲人的离世。

 

生活在小叔家的她,总是显得格外地孤单与恐惧。尽管只有两岁半,但她的身边仿佛总是缺少了什么。与村中的其他孩子不同,她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吃饭,走路,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双眼空洞,仿佛灵魂游离在了别处。

 

烈日炎炎的那一天,芍续终于来到了这个村庄。他坐在树荫下,手中的水果已被吃得只剩核。从这里,他能够清晰地望见那孩子的家。她坐在凳子上,身姿安稳,与同龄孩子截然不同。她的小叔每天都忙于市场,家中便只剩她一人。

 

颤颤巍巍,芍续拄着木杖缓缓走向那扇半掩的门。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加和善。推开门,他轻声对着坐在那里的小女孩问候:“你还记得我吗?”

 

小女孩眨了眨眼,好奇地打量着他,然后又转过头去,仿佛对他的存在并不在意。

 

芍续心中一痛,却仍然柔声说道:“你并不属于这里,跟我走吧。”他的一只胳膊不能动弹,另一只手拄着木杖,无法伸出手去牵那小女孩的手。

"哎?" 她的声音轻轻颤抖,像是被一阵不可思议的风拂动,惊异中带着疑惑,她不自觉地站起身来。芍续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感——是喜悦,也是悲伤,因为他终于看到了那些环绕在她身边的光——那些既明亮又诡异,充满魔力的磷光。他的眼中闪烁着熟悉的辛酸,嘴角却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欣慰:“对,就是你。跟我来吧,去找那个欠你一条命的人。是时候让一切都了结了,萤,你能感受到她的幸福吗?”

 

"哎?"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这次更加明白了他的话。她抬起的小脸,柔和如淡粉色鸡蛋花,纯真中透着一股不言而喻的坚定。

 

周围的鸡蛋花如梦如幻地点缀在翠绿的枝叶间,树上的女孩面无表情,她的手中捧着一簇簇粉红色的花朵,轻轻地,仿佛在做着一个梦幻般的仪式,将它们一一撒向下方。树下,少女的笑容如同清晨的阳光,灿烂而纯净。

 

珥生向她招手,示意她快些下来。她嘴角叼着一朵花儿,眉宇间流露出一抹俏皮的不屑,似乎在挑衅珥生,要他亲自来将她从树上抱下。

 

她的笑容如同一道巨大的光环,将青春的美好完美地封存其中。

 

“你是谁?想干什么!”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打破了这份宁静,出现在芍续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粗壮的男子。他的行动迅速而粗暴,一把将芍续推倒在地。一旁的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失声痛哭。

 

“兄弟们!这老头想把我家的孩儿偷走,快来抓人贩子啊!”男子的声音刚落,几个体格高大的男人就从外面冲了进来。

 

芍续在地上挣扎着,但无力反驳,只能喘着粗气。他被人群包围,每个人都踢了他一脚,他的老血和泥土混合在一起,显得格外凄凉。

 

“哎!”被磷光笼罩的幼女再次发出了嘶哑的声音,那声音中透露着一种无力的哀求和深深的无奈。

芍续感受到了腹中刀割般的痛楚。鲜血从喉咙涌出,仿佛是对这无情世界的无声抗议。然而,他的面容没有痛苦的扭曲,似乎这样的痛楚早已成为他生活的常态。他在波涛汹涌的海上,在倾盆大雨中,见过太多血腥,早已麻木。

 

“说吧,你打算把这个女孩带到哪里去?”那男子的声音在破旧的房间里回荡。

 

芍续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地指向了来时的方向。他的眼神透露出对这场交易的冷漠与无奈。

 

“你能为她出多少价?”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芍续缓缓伸出两根手指,内心感慨,庆幸自己还保有一些价值。

 

“两百方?”男子震惊,他的眼睛几乎要蹦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将芍续扶起,放到了一旁的破旧凳子上。

 

“你这是在开玩笑吧?如果真的能出两百方,我就把这女孩卖给你。”男子紧紧抓住芍续的手,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渴望。

 

这时,芍续的目光游移,观察着这间简陋至极的房子,心知这女孩在这里只会遭受冷落与遗弃。

 

“这孩子一出生就害死了她的父母。你看她身上那光芒,那不是常见于古坟堆里的鬼火吗?我如此贫穷,无力抚养她。更何况,我也不敢靠近她,生怕自己也遭殃。”男子摇头叹息,向芍续倾诉着自己的无奈。

 

芍续听着,但他的心已渐渐远离这里。他感到疲惫不堪,耳边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尽管如此,他还是带走了那个身披磷光的小女孩。夕阳将天空染成血红,他呆呆地望着,恍惚间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在流血。

 

用那已无价值的“海洋之眼”交换来记忆深处的萤火虫,他的步伐虽重,但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

 

远方,荒野的天际线上,云朵绽放如花。低垂的天空映照着碧绿色的野地,无边无际。一老一少,衣衫褴褛,他们缓缓地,但坚定无比地向远方行进,仿佛要走回他们来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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