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的暮色来得特别早。
秦羽叼着半根油条蹲在门槛上,看最后一片夕阳从"雅藏轩"的鎏金牌匾上滑落。玻璃柜里那些青花瓷在暮色里泛着幽光,像一群沉默的观众。他打了个哈欠,后颈的纱布被晚风掀起一角——三天前那个混乱的夜,此刻还在隐隐作痛。
他抬手摸了摸头上的伤,为了生计不过是在古董店做个一个月拿两千块钱的小店员,凭什么自己要遭此横祸?
正为自己惋惜着,手机在裤兜里震起来,是老横发来的语音:“我说秦哥,真不用我陪你去医院复查?你后脑勺那伤看着就瘆人…”
"瘆个屁。"秦羽把手机贴在耳边,目光扫过博古架上新到的青铜爵。三足鼎立的造型,锈色均匀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他伸手去够最上层的紫砂壶,指尖刚碰到壶身,眼前突然闪过细密的网格——壶底暗刻的"时大彬制"四个字突然像投影仪般浮现在视网膜上,每个笔画的氧化层都在分毫毕现地分解。
这是第三次了。
自从那天在急诊室醒来,这种诡异的透视能力就像病毒般扎根在神经末梢。秦羽缩回手指,那些数据流立刻消失不见。三天前的监控录像还刻在他视网膜上:自己蜷在碎瓷片里,额头渗出的血在监控镜头下黑得像墨。老板王德发指着满地狼藉破口大骂,说店里丢的明青花值七位数。
直到程霜警官调出对面茶叶店的监控——凌晨两点十七分,三个蒙面人撬开雅藏轩后窗的瞬间。
“喂?秦哥你倒是吱个声啊!”
老横的声音把秦羽拽回现实。他转身锁上玻璃展柜,黄铜钥匙在锁孔里转出清脆的咔哒声:"别嚎了,明儿陪我去趟城隍庙。"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柜台上的和田玉把件,温润的触感裹着汹涌的数据流撞进脑海:碳酸盐矿物含量87.3%,纤维交织结构密度低于标准值23%…
赝品。
这个认知让秦羽后脊发凉。过去三天,他摸遍了店里三百多件"藏品"。从宣德炉到成化斗彩,每一件都完美得像是从教科书里拓下来的,却又都带着细微到令人发指的破绽——就像有人故意在真品的模子里掺了假。
暮色四合时,梧桐巷口亮起零星的彩灯。秦羽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上雕花木门,突然听见货架深处传来瓷器相碰的轻响。他摸出防身用的强光手电,光束扫过博古架第三层的空白——那里本该摆着王德发最宝贝的乾隆粉彩镂空转心瓶。
冷汗顺着脊椎滑进后腰的瞬间,后颈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
"别动。"低沉的男声裹着烟味喷在耳后,“转过去。”
秦羽被推搡着撞向多宝阁,檀木架子上的珐琅彩碗叮当作响。手电筒摔在地上滚出惨白的光圈,他借着那点光看清身后人的轮廓——黑色连帽衫,口罩上印着骷髅图案,右手握着的匕首泛着蓝光。
"大哥,收银台在左边。"秦羽举起双手,指尖还在发麻,“钥匙在兜里,现金大概…”
"闭嘴!"刀刃贴上喉结,“那个瓶子,王德发放哪了?”
秦羽太阳穴突突直跳。转心瓶三天前就不见了,王德发坚称是失窃案丢的。此刻他后颈的伤口又开始渗血,血腥味混着古董特有的陈旧气息在鼻腔里发酵。余光瞥见黑衣人腰间的对讲机红灯闪烁,远处隐约传来警笛声。
"条子!"同伙的尖叫刺破寂静。黑衣人咒骂着挥刀劈来,秦羽侧身躲闪的瞬间,多宝阁轰然倾倒。雍正年制的青花梅瓶当头砸下,在黑衣人肩头绽开漫天瓷雨。
秦羽蜷缩在柜台后,看着瓷片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纷飞如雪。那些飞溅的碎瓷在视网膜上划出诡异的轨迹,每一片都带着数据流的残影——胎质疏松,青料浮艳,现代高岭土配比…
全是赝品。
警笛声逼近时,黑衣人已经翻出后窗。秦羽瘫坐在满地瓷片中,看着程霜警官的马丁靴踏碎一地月光。女警的警官证在冷光里晃过银芒,他记得三天前就是这双凌厉的眉眼,在监控录像前为他洗刷冤屈。
“秦先生,需要叫救护车吗?”
"不用。"秦羽撑着柜台起身,指腹擦过裂开的红木雕花。海黄木特有的鬼脸纹在脑海中立体成像,年轮数据却显示树龄不足十年。他望向程霜线条冷硬的侧脸,“能借个火吗?”
女警皱眉递来打火机。火苗蹿起的刹那,秦羽将烧红的钥匙按在柜台内侧——赭色漆面遇热卷曲,露出底下崭新的复合板材。
所有陈列柜都是上周刚换的。
程霜的手机突然响起,秦羽听见王德发尖利的嗓音穿透听筒:“程警官!我收到消息说店里又进贼了?损失大不大?我马上…”
"王老板。"秦羽夺过手机,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柜台边缘的裂纹,“您这么关心展柜,不如解释下为什么价值百万的古董,要锁在淘宝两百块包邮的仿古柜里?”
电话那头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古董店是干不下去了,秦羽真怕自己有没有命赚这两千块,现在最重要的问题。
秦羽伸出手指,不明所以,看上去自己的手指刚之前没两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定要搞清楚。
城隍庙的晨雾裹着油条香钻进鼻孔时,老横正蹲在他的破烂地毯后啃煎饼。五颜六色的"古董"在朝阳下泛着贼光,秦羽的视线扫过那堆做旧的铜钱,突然被一抹莹白勾住——翡翠玉镯卡在仿古首饰盒的夹层里,晨光穿过冰种质地,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
"这破玩意十块钱三个。"老横吐掉煎饼里的葱,“上周从义乌…”
秦羽的指尖已经触上玉镯。温凉的触感激起颅内细密的电流,明代碾玉砣的旋转轨迹在视网膜上重构。他看见玉料在昆仑山巅被雪水浸润千年,看见苏州玉匠的驼背在油灯下拉长,双股游丝细线沿着镯身蜿蜒出缠枝莲纹。
"正德年间苏作玉坊的贡品。"秦羽的声音有些发抖,“老横,你听说过‘雪埋金’吗?”
地摊老板的煎饼啪嗒掉在鞋面上。没等他开口,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已经围住摊位。为首的白发老者拾起玉镯,放大镜后的眼睛突然睁大:“小兄弟,这个什么价?”
老横的喉结上下滚动。秦羽看着老者袖口的金丝袖扣,突然想起上周拍卖会的新闻图——香港苏富比首席鉴定师似乎就爱戴这个款式的配饰。
秦羽抬起手,五根修长手指完全摊开,老横皱眉,这破玩意儿哪里值五万块,赶紧压低声音凑到秦羽跟前。
“老秦,你在开玩笑吧!这破玩意,五万谁买呀,好不容易来的生意,可别给我搞砸了!”
秦羽望着他一脸无语,低沉说道:“五十万!”
"五…五十万?"老横的尾音飘得像风筝,彻底被吓傻了。
秦羽盯着老者,眼神坚定的像要入党一般。
让老横大跌眼镜的是,老者身后的年轻人立刻打开保险箱。当钞票捆砸在旧绒布上的闷响惊动整条街时,秦羽看见隔壁摊主的手机摄像头悄悄转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