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解脱

蓝蓝的天空之中几片白云晃悠悠地从我眼前移到了山的那边，平静的寺院里偶有几个身披红色袈裟的喇嘛走过，外面的风声鹤唳似乎对于眼前的人而言根本就不曾存在，自从佛爷身子回复后，寺院再度恢复到了往常的作息，喇嘛们按时早会，念经，打坐，而我则如同被囚禁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一般，每日三餐虽有人按时送来，但却不能在各个札仓之间随意走动。唯有宕桑汪波时常给我从藏书阁带两本汉书过来，陪我闲聊打发着看似安逸实则惊心的时光。

“阿米。”我吃着糌粑，拿着一本古诗转过头来看向宕桑汪波，一脸的茫然。

宕桑汪波，道：“我们走吧。”

听得他这话，我略微迟疑了一下，问道：“去哪儿？外面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吗？”

宕桑汪波摇了摇头，接着也是一阵沉默，他道：“外面那些人等了那么多天肯定都乏了，这几日我在各个寺院巡视了一下，我们明日就可扮成下等人的样子跟背水的奴隶一起出去。”

“可是，万一识破了怎么办？”虽然我也很想出去，可面对死亡，我更愿意选择一种更为稳妥的保命方式留在这里。

宕桑汪波眉头微微蹙了蹙，道：“你不是懂得医药吗？我们可以稍微易容一下，让他们认不出我们来。”

听得宕桑汪波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前些时日随身带着的那本藏医拓本来，这几日我一直琢磨着那本书，虽然苯教文字我还不算精通，不过现在已经略微能够看懂唐卡上的一些描述了，那上面好像就有关于易容的方法，眼前一亮，可是看着宕桑汪波的笑脸却又再度迟疑了，想着班禅佛爷跟我说的话，我真的不知道现在这样做是否正确。

“你怎么了？”宕桑汪波问道，“是不是有点难办啊？”

我仔细思虑了一番，道：“你真的确定要跟着我一起出去吗？其实，外面那些人都只是想杀了我而已，你犯不着跟着我一起犯险，你还有更好的未来。”

宕桑汪波伸出手来将我的手紧紧握住，一脸真诚地看着我，道：“我不许将我推开，当初是我硬拉着你走的，现在的局面与我脱不了干系，若是你死，我绝不会独活。”

听得他的话，我眉头一蹙，有点儿生气，道：“你若这样，我便断断不会跟你一起走了，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不允许你不珍惜自己，不爱护自己的生命。”

宕桑汪波听完我说的话后，眼角渐渐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意来，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放心，我们两个都会没事的。”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宕桑汪波似乎识破了我的想法，嘴角的笑容微微收敛，看着我，道：“阿米，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为什么这么问？”我觉得自己平日在他面前的行为举止并无怪异之处，却不曾料想他竟如此观察入微将我所有的不安看得清清楚楚。

宕桑汪波眼睑微垂，声音若有若无像是一阵青烟般在我耳际萦绕，道：“上次班禅额尔德尼活佛找了你，是不是让你离开我？”

我错愕地瞪大双眼，抬起头来看向宕桑汪波却不知道如何撒谎，一时间竟觉得所有的话语在他的面前都是苍白，我到底是怎么了？

宕桑汪波明眸微动看着我，问道：“阿米，你会不会离开我？”

我分明能够从他的语气里听出那种毅然决然地道别，可是却始终无法将‘离开’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注视着宕桑汪波眼中的坚决，我的心为之一动，此时我才发现自己真心不忍离开，不忍将包围在自己身旁的温暖推开。

宕桑汪波还打算说些什么，可是一阵喧闹如鱼贯入，庄严的羌笛声声入耳恍如尊者来临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宕桑汪波将视线从我的身上移开，眉头微蹙看向远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色法轮，自言自语道：“不好，第巴来了。”

我正准备询问为何他会如此确定这种羌笛声就是第巴到来的鸣奏，忽然一个一群身披红色袈裟的喇嘛蜂拥而至将我和宕桑汪波团团围住。

“这是怎么了？”我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地看着曾经还待我如同宾客的喇嘛为何现在却一反常态。

宕桑汪波道：“他们怕是要将我交出去了。”

我躲在宕桑汪波的身后，透过阳光看到他脸颊处那分明的菱角，明明只是少年的他此刻却又一种说不出的成熟与稳重，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宕桑汪波伸出手将我紧紧地拉在身后放入保护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明知自己根本就不是这场政治权利中的主宰，可是却依旧用他那微薄的力量为我抵挡这场暗涌纷争。

“六世佛爷，请别为难我们，这边请。”人群之中一个略显老成的喇嘛走了出来，客套地朝着宕桑汪波行了个礼，说道。

宕桑汪波回过头来看了看我，眼神之中的关爱让我不由得一阵感动亦朝着他展颜一笑，微微点头。感受到宕桑汪波施加在我手上的力道，我忽然一阵心暖，跟着他的步伐，亦步亦趋地朝着大殿走去。看着众人落在我身上拿到怪异的目光，宕桑汪波微微侧目过来，轻声道：“有我在，不要怕。”

“嗯！”我点头，昂首挺胸地跟在宕桑汪波的身后，不再注意那些别人的议论。

肃穆的大殿上，一群衣着鲜亮的喇嘛盘腿正坐于蒲团之上，当我和宕桑汪波出现在大殿之上的时候，议论之声便不绝于耳。第巴满脸黑线地走上前来，双目之中含着温怒，看到我时却又是一脸的无奈，摇了摇头，转而将目光继续放在宕桑汪波的身上，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道：“佛爷离开的这几日，政局动荡，还请佛爷以大局为重。”

宕桑汪波丝毫不给第巴面子，道：“我已续发还俗，再也不是什么达赖喇嘛，西藏政治已经与我无关，若是第巴执意，那还是请回吧。”

第巴面色一冷目光死死地盯着我，接着转过头去，道：“佛爷乃五世达赖转世，从出生那一刻便注定了要担负起西藏的未来，这是佛爷的使命，不可任由佛爷造作！”

第巴说完这句话，整个大殿的人全部停止了议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在站在殿中的我们。我害怕，毕竟身在这样一个时空之中，人言可畏我到底还是能够明白，只是宕桑汪波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丝毫不让我有逃避的机会。

宕桑汪波看了看第巴，道：“佛祖慈悲，西藏雪域这片高原之上的所有人都是佛的信徒，我相信择其优秀者胜任达赖喇嘛比起现在的我更为合适。”

“谬论！”一个续着白色胡子的喇嘛起身大声斥责起来，他道：“佛祖造物之初已经给人们定下了规矩，怎能随便破坏？！”

宕桑汪波没有反驳，第巴青紫着脸，看向宕桑汪波咬了咬牙，道：“大家先静一静，我想佛爷肯定是被妖女迷惑才会说出这番大不敬之言。”

此话一出，我便成为了众矢之的，即便宕桑汪波再怎么能言巧辩也无法将我从妖女中拯救出来。看着此刻在我面前议论纷纷的喇嘛，我忽然觉得时光倒流再度回到了小时候被人说是野孩子的年代，原来岁月穿梭，我始终未能从过去中解脱出来。

“佛爷乃西藏雪域至尊，岂容妖女在此胡作非为？！”

“此妖女大逆不道，有违佛法理应处以极刑。”

“对，处以极刑！”

宕桑汪波紧紧地护着我，只是流言蜚语却并非刀剑可以用血肉之躯抵挡，那些话语通过空气在我的心中蔓延，让我早已疼痛得近乎麻木的心再度疼痛起来。我迷茫的看着周围这些人，找不着半点儿反驳的缘由，他们言语之意如此犀利让我不寒而栗。听着众人的指责，看着宕桑汪波眼里的焦急，此时我才深刻体味到他心中的无可奈何。

“本王来迟了。”男子的欢笑之声将一屋子的哀怨打破，众人屏住呼吸回过头去看向门口，只见拉藏汗身着华服，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

宕桑汪波将我紧紧地拉住，如同面临大敌一般看向拉藏汗。

“好久不见。”拉藏汗走到我的跟前来，说道。

我不知道拉藏汗到底打算做些什么，可是我知道只要自己离开宕桑汪波，眼前的状况就能缓解，只要我抱住拉藏汗这颗大树就一定能够将宕桑汪波从水火之中解救出来，抱着这样一个想法，我忽然觉得拉藏汗的出现如此的恰到好处，道：“好久不见。”

拉藏汗大概未曾料想到，我会如此镇定自若，略显惊讶的同时嘴角挂起了一道好看的弧线，凑到我的耳边来，嘀咕道：“放心，我不会轻易让你死的，不过你身边那位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听到拉藏汗这句话，我只觉松了口气，转过头来看了看宕桑汪波轻轻地将他拉着我的手松开。

拉藏汗道：“怎么样第巴，我们彼此算是扯平了吧？”

众人听着拉藏汗这句话，完全是一头雾水只有第巴一人面带笑容泰然自若，缓步走到拉藏汗的跟前，说道：“若是汗王肯出面自然是最好，人是您的，您带回去后随您怎么处置都行。”

拉藏汗客套地双手合十朝着第巴行了礼，道：“既然第巴发话了，那本王就把人带回去了。”

说着拉藏汗便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自然是明白他的用意，于是迈出步子朝着拉藏汗走去。忽然，宕桑汪波将我一把抓住，吼道：“阿米，不要离开我！”

我知道若是自己执意留在宕桑汪波身边，到时候宕桑汪波会受到更大的伤害，强忍着泪水，冷冷地抬起头来，说道：“当初我来你身边就是为了迷惑你的，现在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我该回去了。”

“你撒谎！”宕桑汪波紧紧地拽着我的手，情绪有些激动。

拉藏汗道：“阿米，还不快过来！”

听到这话，我头也不回地甩开了宕桑汪波的手，径直地朝着拉藏汗走了过去，众人见状这才明白这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虽然他们心有不甘，可到底碍于拉藏汗的身份，没敢大声阻拦。

微风呼啦啦地从我耳旁刮过，拉藏汗紧拽着我的手如同拖着一架皮囊，根本不理会我此刻的感受。我任由他拽着，已经没有灵魂的自己早就没有了生存下去的意志，失去了宕桑汪波，我就如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此生已是万劫不复。

“啪——”耳际传来一声脆响，我忽然感觉到了口中一丝血腥的味道，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拉藏汗，脸颊处火辣辣的疼痛让我略微有些不适。

拉藏汗看着我，怒不可遏，厉声斥责道：“你这都是干了些什么？”

我看着拉藏汗额头上那道皱在一起的眉头，傻傻地笑了，问道：“这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拉藏汗似乎真的发怒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握成拳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双目之中喷涌而出的火花似乎要将我就此大卸八块，可最终没有付诸实践。我知道自己说对了，可是内心却没有半点儿喜悦。

看着拉藏汗脸上的无奈，我故作得意地抿起嘴角，拿起袖子狠狠地将嘴角溢出来的鲜血抹去，道：“我对你应该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既然如此，还请汗王遵守约定还我阿爸清白。”

听到我这句话，拉藏汗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地微笑，道：“阿米，我们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你就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

“你的心意？”我看着拉藏汗，心中冰凉没有半点温热，问道：“汗王的心意是什么？我不明白。”

拉藏汗走上前来便欲将我抱住，我觉得他的举动实在好笑不由得笑出了声，道：“汗王莫非还以为阿米只是那个任由你摆布的玩偶？”

拉藏汗愣住双手腾空僵硬住了，时间仿佛就在这么一瞬间定格，可是我又分明能够从拉藏汗那双疲惫的眼睛里看到愤怒与疼痛。

许久，拉藏汗放下了手，无奈地看着我，道：“我从未想过要利用你，我只是恨你，恨你就那么轻易地将我从你身边推开，一点余地都不留下，我恨你因为我爱你！”

听完拉藏汗的告白，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曾经我为了他那句从未说出口的‘我爱你’机关算尽，以为那样自己就会成为他的‘唯一’，可是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了。我需要的只是能够在这个凉薄的时空里确保爱我之人能够不再遭受任何迫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看着拉藏汗满目的恳求与期盼，我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将内心的话语说出口，泪水溢满了眼眶，拉藏汗的面庞在我的视线里渐渐模糊，一滴泪水滑落，我不曾料想自己依旧如此的无能。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拉藏汗，过去的时光若是可以倒流，我宁愿从未认识他，道：“我不能接受你的爱。”

我内心平静地等待拉藏汗的决绝，可是却被他一把紧紧地揽入怀中，让我触不及防，只听得他道：“别动，让我就这样抱着你最后一次。”我停止了挣扎。

“阿米！”

听到宕桑汪波熟悉的叫喊，我轻轻地推开了拉藏汗。看到宕桑汪波眼里的泪光，我的心忽地一疼想要走过去可是脚却如同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突然，身后一只手将我紧紧地拉住，我下意识的躲闪，转过头去只见拉藏汗一脸的阴霾。阳光下凉风阵阵，偏偏在这样一个看似美丽的天空下，我的心情灰暗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