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音室里的肖雪眼睛中是一片死鱼肚的白,木然的重复着那几句话,显然已经死去有一段时间了。
我和月饼完全呆住了。在这呆立过程中,我甚至不敢回头看,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身后的肖雪到底是什么东西。
肖雪在我们身后着急的问道:“到底怎么了?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我机械的转过身,看到肖雪一脸急切的表情,那么活灵活现,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体温。
我突然很想呕吐!
这个肖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怎么会有脉搏?怎么会有穴位?
“别转身!别让她看到里面!”月饼狂吼道。
但是已经晚了,我闪出一道缝隙,肖雪看到了她的尸体。
肖雪没有我预料中那样恐惧的尖叫,也没有我意料中那样歇斯底里,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的尸体,迷茫的说:“我已经死了么?那么我是谁?谁是我?”
就这样,她又向回走去,喃喃自语:“我已经死了么?那么我是谁?谁是我?”
我和月饼看着肖雪僵直的走着,就像眼睁睁看着肖雪走进地狱却又无力挽回,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肖雪又走了几步,她的身形似乎开始变得高大起来。
我以为是我眼花了,搓了搓眼睛仔细看。没错!肖雪的身形起了巨大的变化。
她的肩膀开始变宽,个子也猛然涨了许多,腰围迅速增粗,头发迅速回缩,那身剪裁合体的衣服被她暴涨的身躯猛然撑裂,颓然趴倒在地上,四肢不规则的抽搐着,骨骼发出“咯咯”爆裂声,一蓬蓬血雾从她的皮肤中迸出。
肖雪发出了痛苦的叫声!是个男人的声音!
她在地上不停翻滚着,直至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失不见。播音室内的肖雪依旧用我们熟悉的声音重复着那几句话。
地上那个人脸上肌肉绽裂,毛细血管就像蚯蚓般依附在上面,眼眶完全挣开,巨大的眼球突兀着,嘴角一直碎裂到耳根,暗黄色的牙床暴露在空气里。但是仍然能依稀能辨别出他的样貌。
“我们的方向都错了。”月饼看了看播音室里的肖雪,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
我心里头有说不出的沮丧:“这是一个连环套。”
“他现在肯定已经跑远了。”月饼狠狠的砸着墙壁,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
我从裤兜里摸出烟盒,里面一根烟也没有了,一时火起,把烟盒攥成一团,扔了出去。烟盒在墙上弹了一下,掉在地上,滚落在尸体旁。
那具尸体,是罗警长!
“亲爱的旅客们,你们将会在20分钟后醒来,醒来后你们将会忘记发生的一切。火车已经启动,祝你们旅途愉快!”播音室里的肖雪改变了播报词。
她脑后的蜘蛛身上的色彩更加瑰丽,身体也越发膨胀,圆滚滚的肚子变得几乎透明,里面涨满了黄褐色的液体。
肖雪关上麦克风,目光呆滞的望着我们,从她的眼睛里,我完全看不到一丝生气,她美丽的脸庞也隐隐出现了小块儿的尸斑。
“你们猜到我是谁了么?”肖雪的声音依然空洞,“没想到这列火车上竟然有你们两个同道中人。”
这是我曾经听师父说过,但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控尸术,也是流传自西域的一种邪术。与湘西赶尸术不同的是,湘西赶尸术用的是符咒控制尸体,而西域控尸术则是用异虫(蜘蛛、蝎子)来操纵尸体。
异虫是由控尸人每日用自己的鲜血喂养,使异虫在控制尸体时,与控尸人心意相通,缺点是异虫只能使用一次,随后紧跟着控制的尸体死亡。
“您真抬举我们,我们和你可不是同道。”我冷冷说道,暗暗给月饼使了个眼色。
月饼微微颌首,西域控尸术是有距离限制的,也就是说,那个人距离我们并不远。我一直很纳闷一件事情:无论是谁,占据优势后,总是喜欢滔滔不绝废话一箩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各种诡计似的。
既然他打开话匣子,这么喜欢聊天,那我就陪他聊好了。月饼趁这个时间把他搜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月饼身形微动,肖雪似乎就发现了,继续说道:“想找我出来?火车上这么多人,我劝你还是不要费这个劲了。既然我有时间和你们聊天,那就说明我有信心不被你们找出来。其实,我很寂寞。我从小就被家人当做怪物,在学校里,老师嘲笑我,同学们欺负我。只是因为我能看出他们的想法,我具备他们所不明白的能力。而他们,拼命的伤害我,只是因为他们心中充满了恐惧。你们俩也有和我一样的经历吧。我们是同类,应该携手做大事情,让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受到惩罚!”
我心头微微一痛,许许多多杂乱纷呈的影像冲破记忆的封印,纷纷扰扰的在我眼前交替着:
初中:“老师!南晓楼作弊!他用了不到5分钟就把考卷写完了!”考试的时候,班里最坏的那个男生,想抄我的答案,我没有答应,他把我告了。
然后,老师把我的卷子撕得粉碎,拽着我到走廊里罚站一下午。
高中:“让你投篮这么准!”我流着鼻血躺在篮球场上,一群输的恼羞成怒的学长把我暴打一顿,扬长而去。
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孩子,心疼的向我跑来,却被闺蜜扯住了:“像他这样的人,你也要帮啊!你知道么?他有偷窥癖。那天我看见他趁着我上楼梯的时候,躲在楼下看我裙子里面。”
其实,是闺蜜偷了女孩过生日的时候,我用攒了半个月的钱给她买的一条手链。
我看到了闺蜜的思想,为了顾及闺蜜的面子,我在放学后偷偷找到她,让她把手链还了。但是她并不承认,我只得说出手链在包里的什么位置……
闺蜜拉着她走了。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再没有平时的温柔,而是恶心的厌恶。
我心里,某样东西轻轻的裂出一道痕迹,慢慢的碎了。
大学:“我真的很喜欢你!”女孩一脸纯真的对我说。
我看到的是:“妈的!又怀上了!还不知道是谁的。一定要找个替死鬼!”
“两年了,我一直暗恋着你。”
我看到的是:“看这个傻B全身名牌,应该有几个钱。”
“晚上可以陪我吃饭么?”
我看到的是:“就在今晚把事儿办了。打了胎之后再讹他一笔。”
为什么?我有着不同与常人的能力。但是这能力从来没有感到过快乐,反而让我看到了太多的丑陋。我宁可就像一个普通人,平平淡淡的找个女朋友,找份平凡的工作,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难道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都无法实现么?
我的思维像脱缰的野马,在脑袋里四处乱突。渐渐地,我浑身滚热起来,重重地喘着气。
那一刻,我似乎觉得神秘凶手说的很有道理。
既然世界抛弃了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把世界当做信仰?对!我们应该联合起来,让那些邪恶的人受到惩罚!
“你错了。我们不是同类。”月饼冷静的声音像乱石嶙峋的山野里流淌的涓涓清流,“我们有良心,而你没有。”
月饼短短几字,犹如醍醐灌顶,我灵台顿时清明透彻:师父临终前,在我怀里,月饼远远站着,背对着我们。我知道,月饼是不愿让我和师父看到他的眼泪。
“晓楼……”师父咳出一口乌黑色的血,喷洒在我的脸上,“你性子顽劣,暴躁易怒,控制不住情绪。”
师父深吸了几口气,胸口剧烈的起伏,断裂的肋骨发出木头折断的声音:“无华孤傲自固,不屑与常人为伍,本来你们俩都不是我择徒的标准。但是……但是……”
师父的身体开始慢慢冷却,我忙向师父经脉中输入灵气,师父摇了摇头:“没用了。筋脉已断,五脏全碎,就是大罗金仙,也扯不回我这条老命了。”
“晓楼,我之所以收你们俩为徒,是因为我看到你们俩有良心,一份比常人还要善良的心。我死后,你们一定要记住,做什么事情,都记得自己的良心。而且……”师父把嘴靠近我的耳朵,用最后一口气说道:“只有你,只有你能控制住无……无……”
“你的催眠术果然高超,竟然能够利用尸体催眠。我又差点着了你的道。”我冷笑着。
“良心?良心能有什么用?推动这个世界发展的,不是良心,而是邪恶!”肖雪声音平缓,但我知道神秘凶手的情绪现在激动异常,“知道那本鬼故事书么?我告诉你们,里面跟着领导出差的那个女的,就是我妈妈!她嫌弃我那个只知道喝酒的爸爸没本事,离了婚跟着那个混蛋领导。”
“那天我爸爸又喝醉了,把我一顿暴打。我哭着找她,她为了跟着领导出差,扔给我两块钱,让我坐公交车滚蛋!”
“我偷偷跟着他们上了车,正好碰上我未来的混蛋师父练搜魂术。摄了他们俩的魂魄。那一刻,我不但没有觉得悲伤,反而很快乐!他们都该死!那本书,只要是偷情的看了,立刻会触动我的人偶娃娃,去摄取他们的灵魂!哼,结果叫来月经的张丽给破了。”
“你们以为这个肖雪是什么好人!她为了往上爬,早和那个罗警长睡烂了,却对我不屑一顾!所以,我能轻松地把罗警长的记忆分裂,对他进行深度催眠,让他以为他就是肖雪。他对肖雪的身体太熟悉了,才能这样毫无破绽的转换成肖雪的身体,包括意识上的改变。”
“我本来有机会杀死你们俩的,但是我不想这么做。因为我始终觉得,我们是一类人。你们只是被愚蠢的所谓良心遮蔽了本性。当你们受到真正打击的时候,当你们被自己朋友出卖,被自己亲人抛弃的时候,你们就会真正理解我的理想了!我相信,那时你们会成为我最好的助手。”
“助手你M!”我控制不住怒火,虽说这样有些残忍,可是我已经准备毁掉肖雪的尸体了。
“不用着急,学学你的朋友。你看,他多冷静。”肖雪僵硬的脸上竟然有一丝戏谑,“你比你的朋友差远了。”
“不用你挑拨。”我正要动手,月饼横臂拦住了我。
是的,月饼确实比我冷静。无论什么事情,他总是胸有成竹;而我,只会一味的冲动。我确实不如他。我有些沮丧的想着。
“南瓜。我是不会和不如我的人做朋友的。”月饼轻轻说道。我心头一热:这就是朋友!
月饼随即提高了声音:“你是那个小张?”
“这么久才猜出我是谁,看来我还真高估了你们的智商。不错,就是我。还有十分钟,火车就要重新开动。所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这几具尸体,很快就会消失。既然我练搜魂术的地方被你们发现了,我只好换个地方了。后会有期,我会一直看着你们的,直到你们认可我的想法。”
肖雪说到这里,脑后的蜘蛛奇异的吱吱叫了几声,痛苦的扭动着身体,“嘭”的爆裂成一块块破碎的血肉。
肖雪的身体剧烈的缩动着,直至缩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团,开始慢慢融化成一滩血水,只有两个眼球和几颗洁白的牙齿在血水里滚动着,没入血水中,完全消失不见。
那滩血水,化成一股恶臭的黑烟,消失在空气里。
我和月饼默然注视着,脚底下猛然震动着,火车的汽笛鸣起:火车开动了!
“回去么?”我问道。
月饼没有说话,扭头向软卧车厢走去。
罗警长的尸体也完全消失无踪。
经过硬座车厢,我看到许多人还在熟睡,也有许多人已经醒来,舒服的伸着懒腰,友善的收回腿脚,给我们俩让出一条路。
月饼道着谢,醒来的乘客们面带笑容点着头。
我心里很暖,又有些惋惜:如果姓张的神秘人童年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有几个好朋友,他的人生是不是会有改变?起码不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回到软卧车厢,走到刚才肖雪瘫坐的包厢前,月饼停住了脚步,又回头看去。
“走吧!我们迟早会碰上他的。”我知道月饼想到了什么,拉着他回到我们的包厢。
我往嘴里灌了口二锅头,把瓶子递给月饼。
月饼接过瓶子,也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角。
我心有不甘:“真的不准备把他找出来?”
“肯定找不到。他的样貌也不会是那个姓张的样子了。”月饼话语里也透着懊恼。
“嗯,惊动也太大。”我又喝了一口,一溜火线从嗓子沿着食道直达胃部,“养尸地需要大量的尸体。”
“你已经想到养尸地的位置了?”月饼微微笑道。
我假装怒道:“操!我虽然比你差那么一点点,可是也不至于整不明白养尸地在哪里吧?咱们是不是应该把那些尸体处理一下?”
月饼不可置否的扬了扬眉毛:“就留在那里吧。尸体发现后怎么办?我们也撇不干净。”
“万一有人发现怎么办?”我想到那个封闭的空间里,密密麻麻挤着许许多多的尸体,就浑身不舒服。
“不会的。我刚才观察了,完全没有破绽。除非有懂得破除结界的人,否则谁也打不开养尸地。”月饼伸了个懒腰,斜靠在床上。
“咱们下站就下车吧。我一想到和那么多的尸体在一节车厢里,就很不得劲。”我也躺了下来,盯着天花板,心里很愤懑,“那个姓张的变态,还有他师父,真缺德!竟然把火车当成养尸地。”
“其实按照那个姓张的所说,他没有杀一个好人。不过坏人也不应该由他来杀。”月饼顿了顿,“火车,本来就像一个棺材。”
我又想到这个问题:“你给我讲的《药引》是不是也是从那本鬼故事书上看来的。”
“嗯。”月饼老老实实地答道。
“那你说那个故事是真的么?”我问道。
“我哪知道。你这人,就别那么纠结了。”月饼翻了个身,看来要睡了。
经过这番折腾,我也觉得身体异常劳累,渐渐意识开始模糊,睡意上涌。而月饼,已经熟睡过去。
朦胧中,我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老公,说了不要花钱补软卧的票了,硬卧也是一样的。”
“别心疼钱。你现在是咱们老李家的重点保护动物。你就管着把肚子里的孩子养好,别的不用管。”
“老公,我的胃又开始疼了。”
“一会儿睡觉前,我给你温一杯热牛奶喝。这可是我琢磨出来治慢性胃病最好的方子哦。”
“讨厌!你妇产科的大夫,什么时候转行内科了。”
我猛的从床上坐起来,豆大的汗珠从头上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