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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释怀(大结局)

拘爱 塑料纽扣 2023-12-16 17:43

民警杜学弧敬了个礼,转手又把黑檐白徽的帽子摘下来。

“可以了吧?”他无奈叹气。

姚盼说:“姿势马马虎虎。”她伸手拍拍对方带一枚四角星花的肩章,“衣服还算整齐。”

杜学弧触电样向后退步,咧开嘴。

“姚警官,我能走了吗?”

女刑警说:“不行,跟我去吃饭。”

杜学弧面露难色。

姚盼说:“和我吃饭很为难你?还是浪费你按分钟算的时间?你花了一个月当跟踪怪人,时间不是挺多的吗?”

姚盼以为这个攻击会让对方招架不住,没想到那个相貌稚嫩的警察却露出更为孩童的嘻嘻笑容。

“没办法,以后更没时间。”

姚盼想起来这个人对这种事乐此不疲。他最爱多管闲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她也想明白了她没戳中死穴:她只说了当跟踪怪人,没说当跟踪女孩子的怪人。

女刑警说:“跟我走,你欠我一顿饭。”

杜学弧装傻问:“为什么?”

“谁帮你和慈善站领导打的招呼?谁帮你制服的章洁?你这电台主持人没当完就跑没影,是谁给你收的摊子?”

杜学弧说:“谢谢姚警官。”

“我说你好歹在警校呆了3年,一个胳膊挂绷带的都拿不下,居然也敢要毕业证?”

杜学弧恬不知耻说:“我不喜欢打架。”他又笑:“反正有你们能打的。”

姚盼说:“粗活就找人干对吧?你怎么不去找霍鑫?哦对了,陪身穿紧身裙的美女去维多利亚港看夜景这种好事,你要自己藏着。”

这次的进攻终于凑效了。对面那个表情安逸的人骤然涨红了脸,几乎不知应答。

姚盼深感满意。但她知道差不多就行了。其实这个特立独行的人可以什么不做,什么不说。他给她打电话,让她协请城郊的旧物回收站帮一位涂小姐搬家,是告诉她3年前她的案子可以结了。所以哪里是她给他收的摊子……

女刑警自然也明白,这个人说“以后更没时间”的意思。

今天他成为警察了。所以赶在这之前,他把以后不能做的事情做完。哪怕这件事对他来说也并非易事。

姚盼向前走,说:“算了,我请客。庆祝你上岗。”

杜学弧无奈说:“穿着这衣服吗?能先脱了吗?”

“不行。”

两人转过城郊的街角,阳光已变得柔黄。地平线那头露出建筑物的尖角,高耸的一目了然,下沉的看不见。

姚盼把杜学弧带到一家星巴克咖啡厅,指指户外的桌椅。

女刑警鼻子哼哼说:“知道你时间宝贵,也知道你和女人坐在餐厅里吃烛光晚餐要浑身发抖。喝咖啡总可以了吧?”

杜学弧看上去放松下来,说:“我不喝咖啡,只喝橙汁。”他兀自坐下,把夹在腋下的警帽平放在铁桌上。

姚盼说:“你自己点,这一片你比我熟多了。”

杜学弧笑:“我不是要当片警了吗,提前学习怎么走走看看,和大家打成一片。”

姚盼说:“得了吧。你这一个多月倒是学会怎么和女的打成一片了。你不是说你打不了架吗,英雄救美怎么又跑得飞快了?”

杜学弧尴尬脸红,说:“还来,饶了我吧……”

“不忍心见死不救对吧?所以慌慌张张跑出来了。还一路尾随到香港,唯恐人家跳火坑?”

杜学弧没有招架之力,嘟着嘴不说话。

姚盼心软,说:“喂,梁夏先生,要演就好好演。上次和女孩子坐在这里,你也不会主动点餐的吗?”

杜学弧脸上表情还是别扭,但“好好演”的这句话似有魔力,他感觉松了套,立刻把桌上支楞的餐牌转过来。

“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

姚盼眉头大皱,心想这个人就像那个餐牌一样,就算叫他把自己支愣起来转着演,他也演不出一个讨女孩子喜欢的样子来。刚好一个穿裙子的服务员拿着小本子走过来,问需要点什么,饶有兴致看他的一身制服,那个男人只顾把脸埋到肩膀下面。

姚盼说:“麻烦两杯热摩卡。”

杜学弧叫起来:“哎,我说了不喝咖啡,我要橙汁!加冰——”

姚盼为之气结,一旦不攻击他的弱肋,这个人立刻会恢复原状,孩子气,傲慢,没人奈他何。但女刑警看着他的这个样子,内心又柔软起来。

这个人给了涂媛自我惩罚的时间,同时又在一旁悄然保护。其实他也同样把时间给了另一个已成植物人的罪犯,让她没有镣铐地安静睡过余生。这个人矫情得让人惊奇,他总说:“人生很多事情无法避免,人心刹那的软弱也无法避免,这值得原谅。”他始终贯彻这份理念,用自己的方式或惩罚或原谅。他们的老大孙明玉说,将来,这个人即便身披警服,坚守的东西仍会在职责之上,他坚持走的是一条任性、贪心而又艰难的路。

而这一次,别的倒没什么,但姚盼深知这家伙还是硬着头皮让自己做了一件龇牙咧嘴叫苦连天的事。这个人如同疾病般害怕和女性相处,就连对话也最好躲在广播后面;但他选择跟随、靠近、走出来,来到女孩的身边……

“喂——”姚盼向杜学弧挑下巴,“你是要自己体会,那种表演的难吧?”

杜学弧暧昧不答。姚盼知道他的表情是说:我们都说不上知道,更说不上体会。

一杯热咖啡,一杯冻橙汁端上来了。

华灯初上,两个警察望向星巴克咖啡厅旁边的小商场,亮堂堂,原本在楼外悬挂的热带鱼图标的七彩艺术字,现在已经拆除。

“这里的水族馆关门前,涂媛最后还是演了一场吧?”女警姚盼转回头问,“人鱼共舞的表演。”

杜学弧用吸管搅着冰块喝橙汁,漫不经心说:“嗯,虽然不太成功。”

“对她来说够了,她也尽力了。我想她已经体会,有些人,不边烧尽自己边发光,就没有人看见的感觉。”

杜学弧暧昧地笑了笑,抬头说:“和你说个事,你知道万有光还有一个信徒吗?”

女刑警警惕问:“谁?和万有光是什么关系?”

“别紧张嘛,和案件无关。有关也是其他故事。”

“赶紧说。”

“这个人叫裴青城,嗓音像播音主持一样,可惜下巴像个尖陀螺。他是万有光以前任职的那个游乐园的马戏团团长。”

“那就是章洁和涂姝也呆过的游乐园!他做了什么?”

“你能不能放松些,他没做什么。顶多就是挺支持万有光的。万有光有一回为了表演效果,不是调低了鱼池的供氧吗?游乐园当时就要把万有光辞退,那个团长说请把他留下来了。但你应该能想象万有光有多不受欢迎,看他样子就恶心嘛,所以有人借题发挥翻他电脑,结果找出来不少死去的鱼和演员受伤的照片,这下这个人的变态行径可谓证据确凿。这时这个团长又跑出来,说这些照片是他要求万有光拍的,就是留个记录。那个团长呢,在游乐园还是有些位置的,所以那一波挡回去了。但后来出了水池瞭望口的事故,乐园高管说什么都要炒人,那个团长也无力反对,只好看着万有光离开。不过,万有光走了以后,那个团长仍然继续拍着受伤的、死去的动物和人的照片,后来他也因为这件事被乐园解聘了。”

姚盼侧头问:“说完了?他为什么拍那些照片?他是帮万有光继续拍吗?”

杜学弧奇道:“不是说了吗?留个记录——那些照片,是很多人曾经挣扎发光的证明,留下来才能被人看见。万有光后来搞直播拍录像,思路不是一样吗?”

女警张口无言,心里泛起的情绪无法言表,既感扭曲,又感震撼

杜学弧笑笑说:“你看,我们哪里能全部体会和理解?”

姚盼沉默半晌,问:“后来呢?这个裴青城去了哪里?”

杜学弧提起湿漉漉的吸管,抖了抖,

“这么说吧,裴青城离开乐园的时间,和3年前你们办案子的时间差不多。看到万有光成为命案罪犯并且命毙当场的新闻报道,这个马戏团长心里也许也扭着,结果有一场表演办得焦急,出了事故,再加上照片的问题,乐园就让他收拾包袱走人了。”

杜学弧提着吸管,指了指被华灯镀亮轮廓的商场。

“至于后来呢,说起来和涂媛还挺像——辗转几年,最后来到这家水族游乐场。”

女警愕然:“他来了这里?”

“虽然规模小,但起码能干老本行。你刚才说,赶在游乐场关闭前,涂媛最后参加的那场人鱼共舞的表演,就是他的手笔——费了不少力气呢。”

姚盼讶然张嘴:“那场表演,是这个裴青城专门为涂媛办的?”女刑警思考一秒明白过来,“他是不是认出了涂媛,也意识到她是万有光搭档的妹妹?”

杜学弧耸耸肩:“哪有什么专门,这些人各自的旅途终点在这里相遇,又不是约好的事,顶多算是天意。好表演找适合演员,裴青城和万有光只是抱一样想法而已。万有光选择了涂姝,裴青城只好选择另一位一模一样的演员。”

姚盼沉沉追问:“裴青城和万有光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惺惺相惜或者你追我赶?话说普罗大众哪里感兴趣,两个长得不好看的男人能有什么关系?”杜学弧神情暧昧地笑,“万有光小时候曾经一边喊着自己的马戏梦想,一边被小伙伴哈哈取笑和踩在脚下;也许从那时候起,裴青城就在他旁边。”

那新晋的民警望向女刑警笑:“总之,那都是和案件无关的其他故事。”

姚盼抿住嘴,片刻又眯眯眼斜视坐对面的男人。

“还有别的有关吧?和章洁有关。我记得你还做了其他多管闲事的事。”

杜学弧露出嘻嘻笑容:“我忘了姚警官帮我收过摊子,应该没少拘着人问话——要说有关,就一个小事吧:裴青城也给涂姝拍过照片。”

女警问:“是不是那些演员受伤的照片?我想起涂姝在自白视频里说过这件事,她在马戏团训练时受了伤,后背血肉模糊,留下鸢尾花一般的伤痕——而那个马戏团团长给她拍过照片。”

杜学弧点点头:“其实裴青城不认识涂姝,马戏团上下人很多,但是他给每个受伤的团员都拍过照,那里面就包括了涂姝的照片。后来裴青城被乐园解雇,那些照片全被翻出来,那张照片就被章洁看到了。”

姚盼说:“哦?章洁说他在游乐园见过涂姝,其实只是看到照片吗?”

杜学弧说:“人海茫茫,哪有这么容易说重遇就重遇,也许有瞥见一眼,但根本无法确认。而当章洁看到那张照片时,涂姝早已离开乐园,他也无从找起了。”

“我明白了——章洁想起那个和他通书信的笔友,在信件里曾提到自己后背有花状的伤痕,他这才意识到几年来在和他通信的人,可能真的是他少年时认识的涂姝!而此时命案业已结案,这个笔友也消失不见,所以他既陷入了懊悔,也陷入了困惑——那些信件描述的人生似是而非,他无法分辨命案里的受害人和嫌疑犯,哪一个才是他挂牵的人?”

杜学弧不在意地耸肩:“差不多。”

女警回想而串联着事件:“章洁曾到公安局查询案情,但一无所得。所以当3年后遇见涂媛,他希望弄清真相,甚至想对涂媛进行囚禁,但又犹豫不决——他和涂媛都在寻找对方,却都犹豫不决,开不了口,他们都给自己下了枷锁。”

“大体是这些抠抠索索的事,所以我说是小事。”

女刑警白了对方一眼:“最后那场人鱼共舞的表演,是章洁暗里搞了破坏对吧?他给热带鱼投喂了颗粒过细的鱼粮,导致大量的鱼出现失鳔症——因为他记恨裴青城吗?”

对面的民警似乎重提兴趣,说:“嗯!当年涂姝和其他一些马戏团员被送到乐园高层的床上,后来又被集体清退,章洁认定这是裴青城的责任。其实也是。所以裴青城被乐园解雇后,有几年只能奔波走穴,章洁一直跟随,但又每每在关键环节捣乱。譬如裴青城买过一只瘦老虎,他向园林部门告发,导致老虎被扣走;裴青城和这家水族游乐场签约,后来也是章洁把游乐场的涉黑问题抖出来,导致游乐场关门,裴青城想办的最后表演也几乎流产。不过这些事,裴青城其实都知道。”

姚盼只觉得乱七八糟,但还是忍不住问:“这都是些什么理由……”

杜学弧说:“章洁恨着那些表演嘛,但他也离不开那些表演。所以他在家里养了7盆需要每天都浇水的花,每日自我提醒。他既想涂媛快走,又想涂媛留下,总之很矛盾。至于他为什么始终跟随裴青城,裴青城又为什么始终纵容他,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了。要知道,章洁是个孤儿,初中毕业以后,他就被裴青城领养,带进了马戏团。总体来说,章洁对裴青城的感情,和涂姝对她父亲差不多。”

女警张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过了一会,她说:“这又是另一个和案件无关的故事,对吗?”

民警笑道:“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故事。故事太多了,没有记录,哪有人看见。”

“所以你不止跟踪了涂媛,也跟踪了章洁。”

“是呀,不然我怎么知道章洁租下了那间老屋,意图不轨……”

“我是说另一件事——章洁告诉我了,他说他见过你。他去水产商铺购买细颗粒的鱼饲料,你就在市场门口装神弄鬼,扮成推销员的样子!”

杜学弧嘻嘻笑:“原来他把我认出来了。”

“你卖给他了什么?”

“我没法阻止他把鱼粮研磨成粉末嘛,所以在里面加了泻药。鱼吃了太多太细的人工饲料,会翻着肚皮堵塞鳔管——但是拉一顿稀就好了。虽然那场表演糟糕也没人看,但起码,那里面没有死亡。”

女刑警静静看着对面的人。他语气自鸣得意,却又深沉。

姚盼摇头说:“你就是一个多管闲事的怪人。”

民警笑:“很多人都这么说。”

“最后我还有一件事不理解。”

“说说看。”

“我不理解涂媛既然意识到章洁可能是暖冬,为什么还和他亲密接近?她明明知道,暖冬对她姐姐来说,是重要的人。”

杜学弧挠挠下巴,说:“我想,涂媛是故意的。她不想当她姐姐有一天醒来,会因为她这几年所做的事而感难过。这和涂姝在自白里抹黑自己的心态一样——她们不想被原谅,所以让自己背上不容原谅的罪名。”

“和自己姐姐的青涩初恋有一腿,是不容原谅的罪名对吧?”

“也许吧。而且,涂媛曾和章洁多年通信,本身也会产生情愫。加上章洁又高又帅,英俊程度不亚于她父亲……”

“你看,这不是很懂吗?”

“嗯?”

“你不是异性过敏体质,也对男女感情问题不屑一顾一窍不通吗?”女刑警抓住把柄冷笑,表情又突然变得严肃,“杜学弧,其实你一直都在演戏吧?”

杜学弧沉默不语,表情奇妙变化,但最后又嘻嘻笑起来。

“随你怎么想,虽然你的话有逻辑问题:不屑一顾不代表一窍不通。”

“你说每个人都有故事,把你的故事告诉我。”

“是不是要作为政审材料写进档案里?”

姚盼闻言愣住,想说不是,又没法开口。

“我不喜欢把人的故事写进案件的卷宗里。”那个已身披警服的年轻人,目光望向玻璃杯橙黄的冰水混合物,“那里没有温度,也以偏概全。”

女刑警无奈摆官威:“你说不说?”

“等找到人再说。”

“找到什么人?”

那个带着野生动物品性的男人狡猾地笑,嘟着嘴唇顽皮地挑弄吸管,霓虹灯四面映照,橙汁咕噜噜冒出彩色的气泡。

“当然是找到能用有温度的文字记录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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