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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邮件

拘爱 塑料纽扣 2023-12-16 17:42

女刑警微笑起来,没有反驳。骆承文看出她是开心的。姚盼片刻又仰了扬头。

“其实,即便没有外人的驱动,涂媛自己也准备去那间老屋的。她也觉得到时间了。”

骆承文问:“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到过那间老屋吗?”

“嗯,某种意义上,她把那个地方视作禁地。一直想去,却又一直不敢去。”

骆承文想了想说:“她一直对外谎称那是她小时候住过的家,但她在心底也一直恐惧,深深害怕那个地方会破灭她的想象。而看完她姐姐留给她的视频以后,这种恐惧更是变成无法挽回的懊悔。她姐姐在镜头那边对她说:那是我的家,不是你的——这让她更无法迈开腿,去看看那里是什么样子……其实她一直本能地有预感,所以不敢面对自己的谎言。”

姚盼淡淡点头:“她小时候说着谎言,成年后又积极参加公益,最初既有出于歉疚的真切情结,也夹杂虚荣;到后来无法自拔,两者也无法分清了。”

骆承文说:“而她最后还是回到这个城市,在这里应聘当上水族演员。她既是在寻找那个和她通信的叫暖冬的人,也是打算下定决心,到那间坐落在鸢尾花岸的老屋看看吧。”

“是的。她把这里视为旅程的终点,因为这里也是她姐姐的终点。那间老屋在城市的临镇,她打算参加完最后的表演,弥补她姐姐的心愿,然后就去那里。她想最后在她姐姐耳边说:那个没有缝隙没有门的房间,我也去过了。”

骆承文问:“涂姝的病情是不是面临恶化了?”

姚盼点了点:“并发感染比较多,CD4的数值已经是晚期了。”

骆承文喟叹道:3年前,我们告诉她她姐姐患上艾滋病时,她表现得震惊颤抖,那不是表演,她是真的不能自已。因为她真的不知道,她姐姐在视频里也没有说。直到那时候,她才明白她姐姐是处于何种绝望扭曲的心境里,进而犯下那些残忍的罪案。我想也是在那一刻,她坚定了赎罪和一直演下去的决心。”

香港督察停了停,又问:“涂媛口里说的,她绷断了她姐姐的最后一根弦,原因也和这个病有关吗……和那些邮件有关?”

姚盼默默点头,喝完杯中已然冰冷的咖啡。

骆承文问:“涂媛一直在找暖冬——那个初中时和她姐姐有过竹马情的男孩,她想带暖冬去见涂姝,哪怕只有一点,希望增加唤醒她姐姐的机会……这件事是不是也有关系?”

“我想是的。”

“那些邮件是怎么回事?”

女警答道:“我们看到的那些持续多年和暖冬通信的邮件,并不是我们当时以为的涂姝写的——我是指参加公益活动的那个涂姝。”

骆承文点头:“这一点我也猜到了,那些邮件是她姐姐写的,也就是真正的涂姝。”

姚盼说:“嗯。”

“我想事情是这样的。”骆承文分析道,“那个账号名叫Iris的邮箱是涂媛上高中时开设的,因为她自觉应当喜欢鸢尾花——但随着年龄长大,她将之弃用和遗忘了。后来,一直关注她生活的涂姝偶然发现了这个邮箱,也破解了密码,密码无非是她们共同的生日。涂姝心里应该不舒服,鸢尾花事实上代表的是她,而涂媛冒用了这个名字,其后又弃之如履……所以她把这个邮箱占用了回来。

“结果有一天,她看到一个自称暖冬的人发来邮件,问她知不知道厄尔尼诺,她立刻联想起自己的初中同学章洁,于是和他一直保持通讯。但多年以来,她都没有挑明身份,因为她已经无法再自称涂姝了。而且,她也不愿意让章洁知道,她所过着的边缘生活。所以,她在回复的邮件里,套用了她妹妹的身份和生活状态,自称从事着公益事业;但同时,又忍不住不时嵌入自己的真实生活。譬如她提到在若尔盖参加医疗队,在草原上骑马而受伤;其实真实的情况,是她在马戏团的艰苦训练,她受的伤,也远远不止是在草地上轻轻一摔……”

骆承文停了停,又道:“现在回想起来,我也明白了一件事。涂姝拍过色情录像,但从来不展示自己的背,我想童年阴影是一个原因,但也有另一个原因:她不希望这些视频在四处流传的时候,章洁有机会看到她后背的伤疤,从而认出她来。”

说完以后,骆承文望向姚盼:“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是这样吗?”

姚盼说:“总体是这样,但有一点不对。”

“是什么?”

“写那些邮件的人确实是涂姝,但几年来和她通信的那位暖冬,不是章洁。”

骆承文愕然张嘴,隔了一秒钟:“你是说……难道是?”

姚盼点点头:“那位暖冬,其实是涂媛。一直以来,涂媛都在偷偷和她姐姐通信。”

骆承文惊讶问:“这是怎么回事?那章洁呢?”

“章洁也写了信,但不是我们看到的电子邮件。”女警缓缓陈说,“他写的信,是以平信方式寄到了涂姝在温州的旧家。涂媛某次回旧家收拾东西,偶然看到了躺在信箱里的信。”

骆承文说:“我明白了!涂姝在初中毕业回到温州之前,给章洁留下了联系地址,也就是她出生所在的温州旧家。那时候,涂姝应该也对回家充满期待吧,但她后来却没有机会再踏进家门一步……”

姚盼点头说:“是的,她把温州家里的地址留在了章洁的课堂笔记本上。那笔记本章洁曾借给她补漏上的课,涂姝把联系地址写在页尾,算是道别。多年以后,因为某个契机,章洁想起了涂姝,但因为找不到她,所以把笔记本找出来,抱着一线可能向那个地址寄了信。收信人的名字自然写了涂姝,结果那信也是‘涂姝’收到了。”

女警停了停,续道:“章洁想起涂姝的契机,是因为他在游乐场当马戏演员的时候,偶然看见过涂姝。但那个马戏团规模很大,人员流动频繁,而且涂姝不是合同制的固定演员,今天来明天走,章洁只远远看见了一眼觉得像,回过头来却再找不着。应该说,章洁是唤起了少年时的情愫,所以给他记忆里的那个女孩写了信。其实,小时候涂姝和章洁说过,她游泳很好,最喜欢和鱼一起游泳……章洁后来成为马戏团演员,多少也源于这种梦幻的印记。”

骆承文想了想,往下说:“所以后来是涂媛和章洁建立了信件来往。但涂媛应该没有向章洁声称自己是涂姝对吧,这种谎她无论如何撒不出来。她只说自己是偶然收到了信,后来也只当作是陌生的笔友相互通信……另一方面,因为这件事,也让她萌生了和她姐姐联系的心情,所以仿照章洁的口吻,往Iris的邮箱发了一封邮件——其实她早已知道,涂姝曾经用过这个邮箱对吧?”

姚盼点点头:“涂媛没有忘记这个邮箱,不时会打开看看,所以发现了他人使用的痕迹。她立刻猜到这个人就是姐姐。其实她最初设立这个邮箱,使用Iris的账号名,并使用生日作为密码,内心就期愿她姐姐有一天能看到:那是我为你开设的邮箱,密码是我们共同的生日。”

骆承文说:“所以,涂媛后来一直以暖冬的名义和她姐姐通信。她把章洁寄给她的信作为主要内容,也加入自己的生活和所思——就和她姐姐的回信一样。她告诉自己,她在充当一位传话的信使,其实内心是想和她姐姐通信,说话,了解她的生活……”

骆承文停了停:“原来我们搞错了,不仅仅是姐姐在盯着妹妹的生活,妹妹也同样在注视姐姐。她们两姐妹无从见面,但彼此都在隔远相望——但涂媛下不了决心把内情说出来。因为谎言太多,已经积重难返了。”

姚盼答道:“其实多年来,涂媛一直在找她姐姐,她最初走进拉尼娜之家,并且在各地的慈善收容机构当义工,也是基于寻找她姐姐的心结。到后来,尽管只能通过无法触及的虚假网络和虚假身份,她也希望能稍微靠近她。章洁说,涂姝一直过着孤独无依的生活,他很后悔没有早些找到她,来到她身边;其实,早已有人来到她身边。”

骆承文沉思了一下,突然叹了一声:“我明白了。但是涂媛不知道,她的这种靠近和其中的误解,却进一步激化了她姐姐的恨意,绷断了最后一根弦……因为她姐姐真的患了病。”

女刑警落寞说是。

“涂媛从西宁支边回来后,一度感到身体不适,随即陷入怀疑自己和母亲一样患上红斑狼疮的恐慌里。而这时候,涂姝给她发来的邮件,也说到自己生病了。这让备受母亲病重和自身患病双重压力的涂媛生出怨气,她以为姐姐是看到她微博的内容,然后故意拿她的病痛开玩笑。所以在一种冲动情绪里,她用Iris的账号发了一封邮件,提出要和涂姝见面,说自己都知道了——这个举动等于告诉涂姝,她一直知道这个邮箱,而多年来和你谈天说地,陪在你身边的不是你的那位青梅竹马……事后她后悔不已,但是邮件已经来不及撤回。而她更没想到的,她姐姐是真的患病,而且不是红斑狼疮,而是更加致命的疾病。”

骆承文叹气说:“所以她后来得知她姐姐患病,才会震惊不已,陷入巨大的悔恨。”

姚盼点点头:“所以当涂姝病情加重,她也想找到章洁,把他带到她姐姐床沿,告诉她章洁也一直在她身边。”

女警停了停,又补充了一件事。

“其实还有一个误会。那个外援左跑右跑查到的。涂姝和暖冬通信,可能也把暖冬错认为了另一个人。涂媛初中时代也交过一个男朋友,那时候她觉得家里就像笼牢,所以和那个男孩一同逃学到北麂岛看海。那男孩名字叫盛英,同学给他取花名‘圣婴’,后来又改叫‘厄尔尼诺’。上高中后,这个男孩去临县的中专学校找过涂媛一次。”

骆承文张张嘴:“结果是当时已经在用涂媛学籍的涂姝见了他吗?”

“涂姝没见他,她让她的‘男朋友’把盛英一脚踢走了。不过这男孩在校门口等的时候,托人送了张小纸条,写着:厄尔尼诺来看你了。”

骆承文惊诧说:“所以当暖冬来信问:‘你知道厄尔尼诺吗’,涂姝只以为暖冬是她妹妹的前男友……她根本没有奢想过,章洁会往那个邮箱给她发邮件……她后来在邮件里写着的内容,根本不是模仿,而是真的在写她妹妹的生活,虽然也忍不住加入了自己……”

姚盼淡淡说:“相同的想法,连青涩恋人的姓名代号都冥冥相通,也许这就是双生姐妹的心有灵犀吧。但她只以为自己的家就像四面栏杆的铁笼,却说逃就能逃;哪里想到还有四面灰墙,密不透缝的地方。”

骆承文久久无言。

“不过,”香港警察说,“我不认可涂媛把她姐姐的犯罪理由全归结于自己。涂姝命途多舛,人生悲惨,她的心态也早已扭曲残忍,再加上后来患病,所以走上极端……她呢,是真的累了,小时候的麻风病,如烙印般深刻骨髓,这种阴影笼罩她一生;当患上另一种同样无法示人也更加可怕的病,她最终不堪重负——但是,这不代表能减轻她的罪行。她利用万有光,选择那几个无辜的受害人下手,是一种对她妹妹的报复,她们是她妹妹予以关心,称呼为姐妹的人……但更多是她自己想寻死,所以威逼利诱,多拉上几条人命作陪……”

骆承文停顿下来,片刻又喟叹。

“唉,算了,也许,我说也许吧。也许没有威逼利诱。我想起那些视频里显示日期的幕间帧了。我们一度以为那是犯人为了移花接木,把受害人前半部分的自我表演,和后半部分遭受的虐待拼接起来……原来我们想反了。”

姚盼低沉下巴:“是我想反了。加入黑色幕帧不是为了移花接木,正相反,是为了掩盖表演从未中断的事实——直至死亡,受害人一直在自愿表演。”

骆承文摇头说:“所以我说只是也许。涂姝声称她才是最懂那几个死者的人,因为际遇相同,所以才理解……也许她真的帮助了她们。也许她们说得对:那种燃烧最后生命的挣扎,总比其他挣扎报酬更多,也比其他挣扎更自由……但这些仍是扭曲。”

女警没说话,过了片刻才开口。

“有一件事,也是那个外援的个人猜想。而且如骆督察所说,仍是扭曲,也不代表能减轻犯人的罪行。”

骆承文转过头:“是什么事?”

“第5名受害人,曹玉兰也许不是涂姝杀的。”

“嗯?”

“那个外援认为在涂姝留给她妹妹的自白视频里,关于她杀死曹玉兰的部分,说得太少了。而且从操作可行性和我们现场查勘的情况看,也不尽吻合。比如万有光有计划地将曹玉兰放走,怎么会不监控她爬出房间的情况呢?所以曹玉兰刚离开房间即饮水过度而死,这个说法很难成立。除了猜,那个外援也找了一些证据。在给曹玉兰写的小说留言的读者里,新近留言集中的人是万有光;但在更早期的留言里,有一个读者的词语和标点习惯和万有光很像。那个外援一直往前查了,那个读者就是涂姝。”

骆承文愕然:“你的意思是,其实一直关注曹玉兰的人不是万有光,而是涂姝?”

姚盼点头:“那个外援说的一点我也认可:万有光怎么看都不像会喜欢看女性小说的人,也没有理由选择一个网文作者作为捧红对象。但把做选择的人换成涂姝就合理多了。在制定计划后,涂姝使用万有光的账号给曹玉兰留言,把自己隐藏在后面。”

骆承文问:“就是说,涂姝没打算杀死曹玉兰,正相反,她才是那个关注并希望为曹玉兰带来流量的人?但理由是什么呢,纯粹是喜欢曹玉兰写的小说……我知道了,是因为曹玉兰和她有着相似经历,都在穷困无助下到了香港,出卖身体……”

姚盼说:“那个外援说这是一点,另外还有一点。”

“是什么?”

“曹玉兰的小说,写的是她的父亲。”

骆承文张嘴无言。但隔了一阵又默默点头。

姚盼说:“那个人呢,最喜欢从奇奇怪怪的角度猜想人心。他说这很好理解。涂姝的父亲涂之庭一定程度上已声名在外,但那是虚假、颠反的声名。所以当她看到曹玉兰的小说,看到里面写了她已死去的当过烟花匠人的父亲,心里就生出某种愿景。她愿意相信曹玉兰笔下的父亲是真实的,人生短暂而灿烂。所以她希望曹玉兰不为生活所困,能把故事写下去;更希望她和她所书写的父亲的故事,能够被更多人看见。这是一种对抗。那个外援说:涂姝在引流后安排了2场表演,一场是曹玉兰的,一场是她自己的,所以她不可能对曹玉兰下黑手,这很好理解……我不知道哪里好理解了。”

香港督察笑了笑:“你的那位朋友,是愿意从善意的角度猜想人心。”

女刑警抿嘴不说话。

骆承文问:“所以曹玉兰的死,确实是意外吗……我们勘查过现场,死者在山林里艰难前行留下的痕迹和伤痕很多,这都难以伪造。我们的判断没有错对吧?”

姚盼淡淡说:“也许是意外,也许是万有光下的手。”

骆承文侧头:“万有光?”

“嗯,也是那个外援自己猜的。他说,既然涂姝在她的自白视频里没全说实话,自然也可以有其他假话,最好是相反着看。既然她说她杀了曹玉兰,那么下手的则可能是另一个人,哪怕这是一种没有意义的维护。既然她说万有光从未对她另眼相看,无非是一时这个一时那个地随机挑选造星对象,那么万有光则可能是一直把她作为唯一对象。她说她杀死曹玉兰,好把流量全部聚集在她一个人身上,那么不排除,想做和后来做了这件事的人其实是万有光。”

骆承文愣了半晌,吐字说:“她想的是……哪怕是毫无意义的维护,也不想把全部罪名推到万有光一个人身上吗……她对万有光,其实有很深的感情。”

姚盼说:“那个外援说,有一个证据能说明这件事。在涂姝的自白里,对于万有光的相貌的陈述,用的不是讥笑的话。”

骆承文张张嘴,发不出语音。隔了良久,开口问:“那位外援是怎么猜想的?”

姚盼答道:“他认为涂姝犯下这些罪行,动机有多个层面,也许也包括一件事:万有光一直希望她被更多人看见,而她希望用余下生命,满足这个人的心愿。她被游乐场解雇后,曾尝试去香港海洋公园应聘,从这一点也能看出端倪。万有光曾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只为给她争取一个参加表演的机会,她是无比动容的。而后来她的人生越陷越深,直至染病,再无机会走出那间没有门的房间……多年后她看见那个相貌丑陋的人在水产市场弯着背、喘着气当搬运工,其实她心里有不甘,也有厚厚的亏欠。”

骆承文沉思片刻,说:“我想,涂姝没有告诉万有光她患了绝症。她和万有光说,这场表演的主角会是她,她最终会被成功营救而获得新生……但后来万有光瞒着涂姝,引导曹玉兰一路逃到溪边喝水——他杀死了‘配角’,好让涂姝成为唯一的主角。”

姚盼说:“嗯,那个外援说,这是一种可能性。”

骆承文说:“我想,涂姝对万有光抱有的并非男女感情。她在自白视频里提到她引诱万有光,这些话也是假的。”

姚盼说:“你说得对。”

骆承文说:“这种感情,和她期望曹玉兰和她的小说成名其实同源。我想,有一些场景对她来说是对比鲜明的。一个人身材挺拔、相貌英俊,另一个人又矮又丑。他们一个拼命把她关起来,把她缠绕起来;另一个拼命为她打开门,把她举托起来。但她对他们,都生出了同一种情结。”

姚盼点点头:“是的,涂姝应该有着恋父情结。其实她妹妹涂媛也一样。涂媛是对已无印象的父亲形象的幻想;而涂姝对她父亲的感情,其实更为扭曲复杂。毕竟那个叫涂之庭的男人,曾经是她整个世界的唯一。她对妹妹说,你抢走了我的父亲,这是一种真切的表达和憎恨;这种憎恨,既是对她妹妹,也是对她自己。”

两个刑警都静默下来。日头高照,海洋公园已经过了进场的高峰期,但高远的山头,能传来疯狂过山车的呼啸之声。那车厢里满载乘客和观众,他们一边鸟瞰蔚蓝的海湾,一边放声尖叫。

女警姚盼收回眺望的目光,说:“不过,这些都是猜测,到现在已无法查证了。我们的嫌疑人没有醒来,她只留下了一段自白的视频。”

香港警察默默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涂姝在自白里是故意把自己描绘得罪无可赦,案件更多的内情和动因我们已无从得知。她也许还有更多隐藏不愿说的情感,有更多想维护和帮助的人……而她把自己描绘得恶毒残忍,草菅人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演给她的妹妹看。她口上说着要报复,要给她妹妹惩罚,但最终不舍得惩罚得太深。她加重自己的罪行,让自己不值得同情,从而让她妹妹的愧疚减轻。”

骆承文停了停,说道:“这也是她把她妹妹囚困在那栋距离案发现场千里之外的烂尾楼整整9天的真正原因吧——她为她提供坚实的不在场证明,从而把她排除在罪案之外。”

“是的。”姚盼说,“哪怕恨意再深切,直到最后,涂姝也只是想对她妹妹的虚荣和无知施以惩戒。但她并不想涂媛真的卷入罪案,所以给她留了一道应对调查的护身符。她把自己关在另一处现场,放置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制造已被困多天的假象;她也违背了她说表演绝不奄奄一息的原则,在四面灰墙的房间里以强大的意志挣扎求存,坚持最后一口气——这些都是为了拖延时间。她的生存时间越长,案发时间越靠前,她妹妹的不在场就越无可推翻。”

骆承文仰头说:“人心真复杂……但总是善恶各一半。”

姚盼说:“这也是那个人挂嘴边的话。

两个刑警坐在户外的冬日暖阳下,各自回想已然沉淀的案情,却许久心潮起伏。

骆承文说:“有空吗,要不要到海洋公园里走走。”

姚盼说:“都问完了?”

骆承文轻点下巴:“现在我终于明白,你的那位外援朋友3年前建议结案的理由。罪确实就是这些罪,犯人确实就是这些犯人,而他们都已不能开口。哪怕对剩下的人严刑逼供,也是以偏概全。”

姚盼说:“骆督察不用为他辩护。那个人最任性的一点,就是不愿意审问犯人。他总是天真地认为,犯人会自己把话说出来……而且爱用私刑。”

骆承文微笑说:“我想这种天真挺好。至于私刑,你说得对。他给了涂媛3年时间,让她自己关禁自己,自己对自己惩罚。但最后,也是他带她走出了那扇门。我想,涂媛不是在找章洁,或是暖冬或是梁夏——她是在等待这样的一个人来到她身边。”

女刑警撇撇嘴,不说话。

骆承文又笑道:“而且我越发觉得你的朋友很神,他建议的结案结果正确无误。应受的罪罚各自归位,身份也各自归位。”

姚盼叹气说:“可不是,我们被迫给涂媛换了二代身份证,录入指纹。”

骆承文说:“因为名字没有错。前阵子涂媛第一次来到香港,拿着她的那本盖满印章,又空空白白的通行证,那是她真实也全新的名字。”

姚盼说:“好吧,这算负负得正了。”

骆承文笑说:“你别太苛刻。说一些不说一些,不愿意参加审问,人家还没穿上警服,本来就没有这些义务。”

姚盼冷哼说:“我已经警告过他,当上警察以后,再这么任性要他好看。”

骆承文问:“他答应吗?”

姚盼闷闷说:“我不知道他能遵守多少……你不知道,我们老大居然帮他说话,说倒是希望他遵守一些,不遵守一些。”

骆承文微笑说:“我知道哪怕他一直不愿意审讯犯人,也仍旧能当一个好警察。”

女警又再不说话。

骆承文从遮阳伞下长身站起:“走,请你去坐摩天轮,能看海,还能看见海洋公园的雪狐居。”

姚盼蹙眉问:“什么?”

骆承文笑:3年前你来香港支援的时候,时常望向海的对面,原来你不仅是望地方,也是在望人吧。”

姚盼莫名脸红,但立刻恢复神情。骆承文已大步向前走。

姚盼说:“稍等一下,都忘了个事。”

骆承文转回头来。

“进园了就不能抽吧。”女刑警从口袋里掏出烟和火机,递向她曾经的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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