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泡开的陈茶,将君山镇染成浑浊的褐红色。奚昭月从岩缝挤出来时,靴底沾着的茶卤在青石板上烙出一个个焦黑的脚印。水文站的铁门就在三十步外,门缝里渗出的液体已经漫过门槛,在石板路上蜿蜒成诡异的八卦图案。
"阴阳引…"奚昭月摸了摸怀中的八卦镜,镜面烫得惊人。锁骨处的龙鳞纹随着靠近水文站而愈发灼痛,仿佛有烧红的铁签在皮肤下搅动。
远处渡口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啸,像是千百只茶蛊虫同时振翅。她不敢回头看晏临霄怎么样了——那些声音里混着骨骼变形的"咔咔"声,还有皮肉撕裂的湿响。最可怕的是偶尔爆发的金属摩擦声,像钝刀刮过青铜器,分明是周玄残魂在通过茶蛊发声。
水文站的铁门比她记忆中腐朽得更厉害。门板上用血画的镇煞符已经发黑,符文中段被什么东西腐蚀出个拳头大的洞。奚昭月刚伸手推门,铁皮就"哗啦"碎了一地,露出后面粘满茶虫卵的门框。
"陈三水…"她默念着这个名字,抬脚跨过门槛。靴底踩碎了几颗虫卵,爆出的汁液带着龙鳞茶特有的铁锈味。站内比外面更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的裂缝——夕阳从那里漏进来,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切出细长的金线。
大厅里摆着六张覆满霉斑的办公桌,每张桌上都放着个青瓷茶碗。最诡异的是靠窗那张——碗里的茶汤居然还在冒热气,水面浮着片完整的龙鳞茶叶,叶脉里渗出的金红色液体正顺着桌腿往下滴。
奚昭月用茶刀挑起茶叶,叶片背面用金粉画着微型八卦图。这分明是周玄的手法!她猛地后退,茶碗突然炸裂,滚烫的茶汤溅到地板上,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孔洞里钻出细如发丝的茶苗,顶端的花苞里裹着米粒大的虫卵。
“月丫头…”
沙哑的呼唤从楼梯间传来。奚昭月握紧茶刀转向声源,看见楼梯拐角处挂着水文站的旧日历——1993年的老黄历,日期停留在农历七月十五。而此刻令她寒毛倒竖的是,日历上的"忌"字正在渗出新鲜的血珠!
“谁在那里?”
没有回答。楼梯下的阴影里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响,像是有东西在爬行。奚昭月咬破舌尖保持清醒,缓步靠近。就在她距离楼梯还有三步时,一张惨白的脸突然从黑暗中探出来——是水文站的老会计!老人的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簇开花的茶苗,花蕊间垂着细长的虫须。
"陈站长…让我等你…"老会计的喉咙里传出周玄的声音,腐烂的嘴角却诡异地扬起,“他说…你会来取…阴阳引…”
奚昭月一刀劈向老会计的天灵盖。茶刀斩入颅骨的瞬间,老人的身体像泄气的皮囊般塌陷,制服里涌出大团茶虫。虫群在空中聚成「地下室」三个殄文字,随即扑向楼梯下方。
心跳如鼓,奚昭月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往下走。台阶上布满粘液,每走一步都有茶虫被踩爆的"噗嗤"声。地下室的铁门虚掩着,门把手上缠着截红绳——正是陈三水当年系在虬龙灯上的那种!
"果然在这里…"她推门的动作突然顿住。门缝里渗出刺骨的寒意,与冰棺中的八卦镜如出一辙。更诡异的是,她锁骨处的龙鳞纹突然停止灼痛,变成某种古怪的牵引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门后召唤。
铁门后是间二十平米见方的储藏室。霉变的档案柜靠墙摆放,地上散落着发黄的测绘图。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那里摆着面等身高的青铜镜,镜框上缠绕的红绳已经变成青黑色,绳结处缀着七枚带血乳牙。
"阴阳引…"奚昭月走近铜镜,呼吸为之一窒。镜面映出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年轻时的陈三水!老人穿着靛蓝长衫,正将襁褓中的婴儿递给穿红肚兜的青铜人偶——正是她在渡口石碑幻象中见过的场景!
镜中的陈三水突然抬头。老人枯瘦的手指穿透镜面,抓住她的手腕:"月丫头…你终于来了…"触感冰凉滑腻,像摸到泡在茶卤里的蛇。
奚昭月本能地要抽手,却发现老人掌心刻着与她锁骨如出一辙的龙鳞纹。更可怕的是,镜中的婴儿突然啼哭起来——那分明是她自己的脸!而抱着婴儿的青铜人偶缓缓转头,露出晏临霄的五官!
"这才是…真正的血契…"镜中陈三水的声音带着回响,"周玄要的不是解除…是转化…"老人的手指突然发力,将她往镜子里拽,“看清楚了…你们是谁…”
镜面像水波般荡漾起来。奚昭月半个身子被扯进镜中世界,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骨髓。她看见六岁的晏临霄被锁在青铜祭坛上,周玄用茶刀剜出他左眼的场景重演——但这次她注意到,祭坛阴影里还站着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孩,正用与她如出一辙的姿势咬破手指!
"我们…都是祭品?“奚昭月挣扎着后退,镜中景象突然切换。这次是陈三水在深夜潜入水文站,将青铜镜藏进砖缝的画面。老人用血在镜框上画符时,镜面突然映出周玄狞笑的脸——原来这面镜子才是真正的"阴阳引”,能照出魂魄本相的法器!
"找到…砖缝…"镜中陈三水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却从她背后传来。奚昭月猛地回头,看见储藏室西墙的砖块正在渗血,砖缝里伸出无数茶苗根须,在空中拼出「申时三刻」四个字。
时间不多了!她扑向西墙,茶刀撬开渗血的砖块。砖后果然藏着个油纸包,拆开后是面巴掌大的八卦铜镜——镜背刻着「照魂」二字,边缘缀着十二对用红绳穿起的乳牙。而最骇人的是,当她翻转镜面,里面映出的竟是晏临霄现在的模样!
男人站在渡口的焦土上,半边身体已经龙鳞化。青黑色的角质层覆盖了他的右臂和半边脸颊,断臂处生出的不是血肉,而是暗红色的茶树根须。而那些被茶蛊控制的镇民正跪拜在他周围,颅腔里的茶苗集体转向他的方向,像是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
"临霄!"奚昭月失声喊道。镜中的晏临霄突然抬头,金瞳与青黑色的左眼同时看向她。他的嘴唇开合,却没有声音传出,只有镜面泛起涟漪般的波动。随着波纹扩散,奚昭月惊骇地发现,那些镇民身上的茶蛊虫正通过跪拜的姿势,将某种金红色的能量传输给晏临霄!
"他们在…供养母株…"镜中陈三水的声音忽远忽近,“周玄的残魂…在借晏临霄的身体…吸收怨气…”
储藏室突然剧烈震动。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尘,墙角的档案柜"轰隆"倒地,砸碎了几个装着茶样的玻璃瓶。金红色的液体在地板上蔓延,组成「子时」两个殄文字——周玄加速了茶劫进程!
奚昭月将两面铜镜塞进怀里,转身冲向楼梯。刚踏上台阶,整栋楼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楼梯扶手突然长出尖刺,木刺上挂着腐烂的肉屑——是那些被茶蛊控制的镇民曾经挣扎的痕迹!
二楼走廊已经变形。墙皮大面积脱落,露出后面青黑色的茶树根系。奚昭月踹开变形的窗户跳出去时,听见水文站地基处传来"咔咔"的断裂声——整栋楼正在被地下疯长的茶树根须绞碎!
院里的老槐树无风自动。树冠上挂着几十个红绳系的小布包,每个都在渗血。奚昭月认出这是君山镇"镇魂"的习俗,但本该装着朱砂的布包此刻却蠕动着,像是有什么活物要破茧而出。
“月丫头…”
呼唤声从树后传来。奚昭月握紧茶刀转身,看见阿姑站在树影里。老人的蓝布衫上沾满茶卤,右手无名指齐根而断——和周玄一样的伤口!更恐怖的是她的肚子,像怀胎十月般高高隆起,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阿姑…你…”
"周大人说…要给你看个东西…"阿姑的嘴角诡异地扬起,突然撕开自己的肚皮!没有鲜血喷溅,只有大团茶虫涌出,虫群托着个茶苗编织的襁褓。襁褓自动展开,里面是面青铜镜——映出的赫然是奚昭月婴儿时的脸,而抱着她的不是人类,而是那个穿红肚兜的青铜人偶!
"这才是…你的真身…"阿姑的声音变成金属摩擦的刺响。她的身体迅速干瘪,茶虫组成的襁褓却扑向奚昭月。千钧一发之际,怀中的照魂镜突然发烫,射出一道青光击中虫群。茶虫发出尖利的啸叫,在空中烧成灰烬。
远处渡口的天空已经变成暗红色。奚昭月跌跌撞撞地冲向镇口,怀中的两面铜镜越来越烫。经过祠堂残垣时,她突然刹住脚步——青石板路上跪着整整齐齐三排镇民,所有人都以额触地,后颈的皮肤裂开,里面钻出的茶苗根系全部指向渡口方向。
"他们在…朝拜…"奚昭月胃部抽搐。更可怕的是,这些镇民身上都延伸出金红色的细线,像蛛网般汇聚到渡口上空。而在光网中央,隐约可见晏临霄龙鳞化的身影正在茶树残骸上悬浮,青黑色的角质层已经覆盖了他大半个身体。
照魂镜突然震动。奚昭月掏出来一看,镜中的晏临霄正在与体内什么东西搏斗。他的金瞳时而清明时而混沌,每当恢复清醒的瞬间,就会用龙鳞化的利爪撕扯自己心口的皮肤——那里有个正在成型的八卦纹!
"血契转化…快完成了…"奚昭月想起镜中陈三水的话,发足狂奔。转过祠堂拐角时,她突然撞上个人影——是茶馆的徐老板!老人的天灵盖被整齐切开,颅腔里长出的茶树苗顶端,开着朵人脸状的花。
"月丫头…周大人请你…吃茶…"徐老板的喉咙里滚出周玄的声音。他张开嘴,舌头上放着片金红色的龙鳞茶。奚昭月刚要挥刀,老人突然爆裂,茶蛊虫在空中聚成「子时三刻」四个字——距离周玄预言的茶劫完全爆发,只剩不到一个时辰!
渡口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撕裂声。奚昭月抬头望去,只见晏临霄的身影已经完全被青黑色角质层包裹,背后隆起尖锐的骨刺,像是一条未成形的龙。而那些连接镇民的金红色细线,此刻正如血管般搏动,将某种能量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他体内。
"来不及了…"奚昭月掏出两面铜镜。虬龙八卦镜与照魂镜相触的瞬间,镜背的乳牙突然自动拼接,组成完整的八卦阵。阵眼处浮现出她从未见过的画面——陈三水在虬龙灯前割腕,将血滴在灯焰困住的青铜小人上,而周玄的残魂正从灯座下的照片里伸出手,试图阻止老人!
"原来…这才是破解之法…"奚昭月突然明白陈三水照片眨眼的含义。她咬破手指,将血珠弹向镜中虬龙灯的火焰。血珠穿过镜面的刹那,渡口上空突然炸开刺目的青光——晏临霄龙鳞化的身体剧烈抽搐,心口成型的八卦纹出现裂痕!
"临霄!坚持住!"奚昭月朝渡口狂奔,怀中的铜镜越来越烫。经过老柳树时,树皮突然剥落,露出后面用血写的「阴阳同渡」四字。而更远处,已经完全龙鳞化的晏临霄突然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咆哮,震得河面掀起丈高的浪头——
浪花落下时,奚昭月看见周玄的残魂正从晏临霄心口的八卦纹里钻出来,青黑色的雾气逐渐凝成穿靛蓝长衫的人形。而渡口对岸,那株本该烧成焦炭的血镜茶树残骸上,所有红漆小棺同时开启,棺中飞出无数金红色的光点,全部涌向正在成型的周玄魂魄!
"子时三刻…到了…"周玄的声音响彻河岸。他的残魂已经完全显形,左手提着白灯笼,右手正从晏临霄体内抽出一根金红色的细线——那是血契的本源!而线的那头,赫然连着奚昭月锁骨处的龙鳞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