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尾，初夏。

位处南方的广越市，天气已很炎热，室内开起了空调。她抿了一口冰柠茶，看看窗外。

云层不知何时厚重起来，遮住了一半太阳。太阳放肆的光芒稍微黯淡下来。

要下雨了，她想，视线转移到座位旁的提包，以及打包好的冰柠茶。

手机突然响起，在桌面微微颤动，吓了她一跳。周围的人都抬头向她看过来。她慌忙拿起手机，跑出门外，左右张望一下，接通电话。

“喂？”

“你开始出发了吗？”

方德嘶哑的声音从手机传出，透出按捺不住的期待。那种嘶哑，是长年抽烟过度淫浸出来的，她眼前马上出现了那满口大黄牙，以及扑面而来的口臭，让她几欲作呕。她忍住恶心，答道：“马上。”

“好。快下雨了，带把伞。”

“你放心。”说完，她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她到了下塘村口，下车。

这是一条位于市区的村子，俗称“城中村”。一栋栋欠缺规划、参差不齐的楼房，仍保留着作为“村”的原貌，而琳琅满目的餐馆、小吃店和小旅馆，则说明它已受到城市商业化的浸染。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路人竞相奔走，找地方躲避。她从提包拿出一件透明雨衣套上，向前走去。

到了约好的小旅馆，她弯腰套上脚套，推开玻璃门。室内空间狭窄，装修简陋。左首是个柜台，里面坐着两个年轻姑娘，正聊得热火朝天，见到她，顿时停止了谈笑。一个圆脸姑娘问道：“住宿？”

她脱下雨衣，理理帽檐下的刘海，答道：“已经有房了，310，钟点房。”

圆脸姑娘明白了，脸上浮现出暧昧的表情，确认之后冲她挥挥手。另一个瓜子脸姑娘却盯着她，神情古怪。

也难怪，大热的天，她戴着鸭舌帽，还戴着口罩，脸上只露出一双眼。任谁看到这样打扮的人，也会觉得古怪。她轻轻地咳嗽几声，抽抽鼻子，装出感冒的样子，以使这身打扮更有说服力。

瓜子脸姑娘又望向她脚上的脚套。她低头看看，又看向瓜子脸姑娘，笑着解释道：“外面下雨，我不想弄脏你们的店。”说完，她才想起，自己戴着口罩，瓜子脸姑娘看不到她的笑容。

瓜子脸姑娘似乎已经释疑，说道：“没电梯，从前面的楼梯上3楼，右首第五间就是310。”

她颔首致谢。两个姑娘不再理她，继续热火朝天地聊天。

她走上楼去，找到310，在门上敲了敲。门很快开了，她闪身入内，一双强有力的粗糙大手把她紧紧钳住。

“宝贝儿，想死我了！”

一阵厌恶涌上心头，但她不得不挤出笑容。方德正想亲她，发现口罩碍事，粗暴地摘下她的帽子和口罩。她连忙别开脸，方德只亲到她的脸颊。

“别那么心急好不好？”

她轻轻挣脱方德，把雨衣和手提包放好，转身把打包的冰柠茶递给方德。方德心急火燎地盯着她的嘴唇，又不敢强来惹她不快，一边顺手接过，一边问道：“这是什么？”

“给你带的冰柠茶，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宝贝儿给我买的，我肯定喜欢。”方德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随即皱了下眉头。“好涩。”

“我先洗个澡，你可要喝得一口不剩，不许浪费我的心意哦！”她咯咯一笑，走入洗手间，锁上门，笑容瞬间消失了。

她打开花洒，热水哗哗落下，小小的洗手间顿时被雾气笼罩。她盯着镜子里神情冷漠的自己，心里默数着：1，2，3，4，5……

啪啪！方德似乎在拍门，却又不言语。她也不理会，只是死死盯着镜子。不一会，啪啪声消失了。

好久好久，仿佛过了整个世纪，她看看手表，却只是过了三十分钟。她关了花洒，转身小心地开门。沉甸甸的重量压在门上，方德半个上身顺势倒进热气腾腾的洗手间。

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方德圆睁双目，双手抓喉，脸色乌青，嘴边吐着白沫。她小心翼翼地跨过方德，看到地板上打翻的冰柠茶，哼了一声。

她找到方德放在床边的长皮包，确认钥匙在里面，露出满意的笑脸。她把长皮包扔进自己的提包，随即从提包拿出一把小刷子，把自己接触的地方都刷了一遍。然后，重新戴好帽子、口罩，穿好雨衣，开门走出去。

瓜子脸姑娘还在前台，百无聊赖地抠指甲，见到她，神情略微诧异。她理也不理，径直走出旅馆。

雨越发大了。她走到路边，伸手拦了一辆的士，开车门坐进后座，对司机说：“到元下村。”

司机懒洋洋地看着窗外。“元下村才三公里不到，不去。”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无奈地退出的士。的士咻地开走了。

两分钟后，又拦下一辆。这次她学精了，一上车就说：“去元下村，我付你30元。”

司机答应一声，发动车子。她看看手表，方德订的是三小时的钟点房，现在已过去了一个小时。

元下村很快到了，这是和下塘村类似的另一条村子。她付钱下车，走进村里，仔细扫视着路两旁的招牌。当看到“德祥公寓”的红色LED招牌，她眼睛一亮，紧走几步来到屋檐下，摘下沾了满脚泥水的脚套，换上新的鞋套。她在长条包里找出一张门卡，在德祥公寓门禁机上一刷，嘀一声，门开了。

城中村里有各种“公寓”，其实就是群租房，以低廉的价格租给城市里的低收入者，这家德祥公寓也不例外。公寓入门处摆了张长条桌，放了几个登记本，管理员却不见踪影，估计是躲到某处打瞌睡去了。

她走上二楼，一道铁闸门出现在眼前。她在长条包里拿出那一大串钥匙，试了一条，门没开。她皱皱眉，又找了一条，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楼上传来，紧接着，一个年轻男生出现在楼梯上。

镇静！她对自己说，压抑着猛烈跳动的心脏，若无其事地看了男生一眼，然后侧身让在一旁——楼道实在狭窄。男生走过她身旁，好奇地回头瞄了她一眼。

她继续试钥匙，好在，门终于开了。

她闪身入内，凝神倾听，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她放下心来，环视一圈，脱掉雨衣，取出手套戴上。

入门是起居区，左边是客厅，右边是餐厅和厨房，起居区后是一条狭窄走廊，左右各有两个房门。她快步走过客厅，轻轻推开走廊右边第一个房门。房内有一张大床，正对的墙上挂着电视，一排衣柜沿墙面铺开，显见是一间卧室。

她退出来，看看左首的房间，房门上挂着一副珠帘。她轻轻撩起珠帘，推开房门。

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不过6、7平米。墙边立着一排书架，房中间放着一张书桌和一张椅子，几乎再无多余的空间。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让她眼前一亮。

她向前两步，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方德并未设置密码，电脑顺利开机了。她敲击了几个字眼进行搜索，紧张地看着进度条。

一个文件夹的名字跳出来，她眼睛睁大了。点开文件夹，看到里面的内容，她的眼皮抖了一下，目光随之变得冷峻。

她关了电脑，拔掉电源，把电脑塞进提包里，想了想，又依次翻找书架和书桌抽屉，找到两个U盘和几张光碟，一股脑地扔进提包。

咚！

头顶传来一声巨响，她吓了一跳，停了动作。楼上似乎翻倒了重物，接着就是一阵男女的对骂声。

她平复一下心跳，拎起提包，走到房门，想了想，回头仔细扫视一遍，确认并无纰漏，这才转身出房。

呼地一声，几条绳子扫过脸颊。她大骇，下意识伸手一挥，猛地想起是门口的珠帘。哗啦啦一阵响，半幅珠帘掉了下来。她手忙脚乱地扯开卷在手臂上的珠帘，懊恼地注视着这个意外的插曲。

不能再耽搁了！她匆忙走出去，按原样锁好门。

上帝是眷顾她的，公寓入门处，管理员依然踪影全无。她套上雨衣，开门离去。

在茫茫的雨帘中，她黄色的背影，就像一只翩翩远去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