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真相

706宿舍里鸦雀无声。

好一会，林琳哈地一声，笑了。

“杀了人？我们三个？那么，请你说说，我们杀了谁。”

“陈莉欣。”

邢岚也笑了，此时，她的脸上已褪去方才那一抹悲伤。

“大家都知道，莉欣是跳楼自杀。”

罗奥叹口气。“是啊，我一度也这么以为。高校论坛帖子事件后，罗佩佩因为不堪压力而跳楼自杀，另一个受害者陈莉欣也紧随而去，何况还有目击者，看起来，是最理所当然不过了。但后来，一个发现让我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邢岚边笑边摇头。“什么发现呢？”

“在陈莉欣跳楼前两天，她预订了旅行社的七天六晚泰国之旅，花了五千元，6月初出发。试问，一个准备要自杀的人，会去预订旅程吗？”

邢岚的笑容凝结了。

“我此前并不了解陈莉欣，很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解她的内心了。不过，看来她和罗佩佩不同，高校论坛事件并不能击垮她。她只是想到外国旅游，暂时躲开舆论风头。

“那个时候开始，我对陈莉欣的自杀有了怀疑。我单独到她跳下来的天台勘查了两次，终于想明白你们是怎么杀了她的。真是一次完美的杀人计划啊。现在，让我从头说起吧。”

罗奥伸手摸摸口袋，没找到巧克力豆。他略有些遗憾地舔舔嘴唇，继续说下去。

“在陈莉欣的聊天记录可知，死亡前一天，她外出见一个叫红魔的人。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红魔就是银秀大厦一案的凶手。

“在一系列事件里，红魔所有行动都是为了你，邢岚，恐怕这一次也不例外。是你命令红魔把陈莉欣引诱出去，并对她实施强暴。对于把你推入火坑的陈莉欣，你的怨毒早已达到了顶点。不过，在陈莉欣体内并未检测到精斑，而且红魔深爱着你，恐怕无法与其他女人做爱，我猜，他让其他人代他做了这件事，并且使用了安全套。

“要红魔做这一步，你有三个目的：第一，让人觉得陈莉欣再次身心重创，心灰意冷，令她的自杀更有说服力；第二，你并未对红魔透露计划的下一步，于是连红魔也认为是自己的行为促使了陈莉欣自杀，心生愧疚；第三，陈莉欣身上的伤痕，将是掩饰你们作案的重要道具，我会在后面说明。

“陈莉欣被红魔释放，回到宿舍，掰碎一颗安眠药丢进杯子，倒了一杯橙汁喝下去。她在睡前有这习惯，是你们告诉我的，没错吧？”

邢岚犹豫了几秒钟，不得不回答：“是的，没错。”

“我们把陈莉欣的杯子带来了。天宇。”

这次是梁天宇上前，亮出一个印着Hellokitty图案的粉红色瓷杯。

“当时，杯底已有不少安眠药粉末，那是你们事前碾碎放进去的。瓷杯内部是白色的，粉末也是白色的，不易察觉，更别说疲累至极的陈莉欣。她喝下了分量比平时多两三倍的安眠药，这样，她将在整个过程中沉沉睡去，便于你们的行动。

“深夜，宿舍楼的人都入睡后，你们把昏睡的陈莉欣抬上天台，用绳索把她手脚绑在天台边缘的铁杆上。设定的坠楼时间是清晨六点至七点，你们需要目击者，而那个时间，校园里已经有人活动。

“陈莉欣坠楼后，我们对3号宿舍楼6楼的学生进行过调查问询。605宿舍一位女生曾提及，前一晚她失眠，两次下床出了宿舍，都看见林琳站在消防梯通道门口，边哭泣边打电话。第一次是凌晨四点，第二次是凌晨五点。第二次见到林琳时，她忍不住走过去，询问林琳怎么了。当时林琳慌张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回答说没事。林琳，有这么回事吧？”

林琳嘴唇嚅动几下，却也无法反驳。

“林琳平日给人的印象既硬朗又疏离，却在凌晨独自哭泣，所以这女生的印象特别深刻。”

林琳把脸偏向一边。“我的留学申请没有通过，心情不好，打电话和朋友倾诉，这也不可以么？”

“然而凑巧的是，邢岚和管彤也有深夜通话的记录。”

邢岚和管彤对视一眼，管彤神色惶恐。邢岚又望向罗奥，后者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成竹在胸的猎人。

“对陈莉欣的死产生怀疑后，我想起那个女生说的细节，调查了你们三人在5月25日的通信记录，结果发现，深夜十二点至凌晨两点、凌晨两点至四点、凌晨四点至六点十分，你们三人，管彤、邢岚、林琳分别有持续两小时左右的通话记录，实在凑巧得不同寻常啊。

“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你们的计划有一个风险，万一在陈莉欣坠落前，有人走上天台，发现绑在铁杆上的她，计划就宣告失败了。通向天台的唯一通道是西侧的消防梯通道，刚好位于你们607宿舍旁，于是你们三人商定，轮流站在消防梯通道门口，无论是6楼，或下面的楼层有人想走上天台，你们都能设法阻止他。

“更阑人静的深夜，长时间待在室外，不仅困意难耐，而且是一件令人生疑的事。打电话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掩饰动作。期间，林琳甚至有一个越洋电话记录，我猜，是因为实在找不到可以通话的国内朋友，只能打给时差不同的国外朋友。林琳，对么？”

林琳沉默不答。罗奥也不需要她的回应，继续说道：

“六点十分，林琳打完电话，回到宿舍，洗漱更衣，邢岚和管彤躺在床上。然而你们三人的心思是一样的，都在焦急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终于，六点半，宿舍楼外传来巨响和尖叫。你们冲出宿舍，遇到隔壁606宿舍的四个人。你们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跟随众人跑下楼，意料之中地见到了躺在地上的陈莉欣。”

“等一下。”邢岚打断了他，“乍一听，你讲的故事很精彩，可是却前后矛盾，不知所云。你说，是我们把莉欣绑在天台上；又说，外面传来坠楼的巨响时，我们三人都在宿舍里，而当我们跑出宿舍，也遇到了隔壁606的四个人。那么，谁解开了绑在天台的莉欣，让她坠楼呢？”

“是啊，你们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谁能想到是你们让陈莉欣坠楼呢？”罗奥叹了口气。“然而事实确实如此。你们设计了一个机关，到时间后，绑在铁杆上的陈莉欣将自动被解开，从天台坠落。而这个机关，就在这间宿舍，就在那里被制造出来的。”

他的手指向宿舍一角的小冰柜。邢岚、林琳、管彤皆脸色微微一变。

“天宇，把那个拿出来。”

得到指令，梁天宇拿出一个方形的隔热袋，打开顶盖，立刻冒出森森的寒气。他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大块冰块，冰块呈正方体，边缘长度约莫15至20厘米。冰块里冻结着两根指头一般粗的麻绳，在冰块外露出长长的一截。

接着，余安安也上前一步，转身，把双手背在身后。梁天宇用冰块里露出的两根麻绳绑住她的双手，冰块贴着她的后背，衣服顿时湿了一小片。

罗奥指着冰块，说道：“这就是你们设计的机关——冻结着麻绳的冰块。制作方法是，用塑料盒装满水，每个塑料盒浸入两根麻绳，放入冰柜。当水完全结冰，麻绳便冻结在冰里，再剪开冰块外层的塑料盒，便完成了这件机关。

“你们用两块这种冻结着麻绳的冰块，把陈莉欣的手和脚绑在天台边缘的铁杆上。炎炎夏夜，户外的温度不低，冰块会不断融化，加上人体的重量，最终冰块碎裂，麻绳无法再缚住陈莉欣的手脚，她便在昏睡中坠向死亡。

“从深夜十二点至清晨六点十分，共有六个多小时，冰块的大小、溶解时长必须事前计算好。我做了多次的实验和演练，发现这个大小的冰块可以符合要求，我想，你们也在宿舍里尝试了很多遍。大概，陈莉欣曾在拉开冰柜时，看过你们所设计机关的半成品，被你们搪塞了过去。她不知道，这将是送自己踏上黄泉路的凶器。

“可以了，小余，谢谢你的演示。”

炎炎夏日的午后，没开空调的室内很热，冰块已开始融化，缓慢地往下滴水。梁天宇上前帮助余安安解开手上的麻绳，众人清楚地看到，她后背衣服那片湿印子。余安安双手得到自由后，立刻转过身，神情扭捏。

罗奥继续说道：“勘查自杀现场时，有几个地方，曾让我感到奇怪。

“第一，陈莉欣皮肤表面温热，手腕、脚腕的肌肤却异常冰冷。尽管法医的解释是，尸体的尖端边缘部位比躯干部位冷却得快，但从陈莉欣坠楼至警方赶到现场，不过短短三个小时，普通的尸体也不会冷却得如此之快。在想通了你们的杀人方法后，这个疑问随之解开了，那是手腕、脚腕的肌肤整夜接触冰块之故。

“第二，陈莉欣死时身穿白色连衣裙，宿舍的椅子上放着睡衣，说明她自杀前脱下睡衣，换上了连衣裙。在以往的案例中，我确实见过，赴死的人特意精心打扮，但她们通常会把鞋子也穿好，而陈莉欣却是赤脚。既然换了好看的裙子，为何不把鞋子也穿好呢？令人费解。

“当想通了你们的杀人机关，我也想通了这一点。自然，是你们给陈莉欣换的衣服，如此大费周章，是衣服材质不同的缘故，对不对？睡衣是棉质的，吸水力强，绑住手腕的冰块会在后背留下大片的湿印子——就像方才余警官一样——这会引起警察的注意。而陈莉欣死时穿的白色连衣裙是雪纺材质，轻薄快干，尸体伏在地面，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后背的湿印子很快烤干了，看不出异样。”

梁天宇和余安安专注地听着罗奥的推论，脸上露出钦佩的神情。

“即使有一些小小的瑕疵，还是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一个完美的杀人机关。”

罗奥话里透出掩盖不住的欣赏，仿佛没意识到这样的称赞有何不妥。“陈莉欣坠下天台，冰块摔在地面，碎成许许多多冰渣，很快融化，无影无踪，而冰块里的麻绳会掉落在天台上。你们三人跟随众人跑下楼，取得不在场证明后，再趁人不注意，悄悄返回天台，回收麻绳。如果不是我发现陈莉欣在死亡前预定过出国旅程，恐怕谁也不会起疑心，她将永远作为跳楼自杀盖棺定论了吧？

“你们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去筹备这个计划，说明对陈莉欣的恨意存在已久。邢岚仇恨陈莉欣，我已经知道原因，但是，林琳，管彤，你们又是因为什么？”

林琳转开脸，盯着书架上的书，管彤也低下头。邢岚大声说道：“罗警官，很精彩的推理，想象丰富。不过，你们警察办案都讲究证据，证据在哪里？麻绳和塑料盒在哪里？”

她的语气颇为咄咄逼人，像一只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尖刺。

仿佛被提醒一般，梁天宇和余安安满怀期待地望向罗奥。罗奥沉默了一会，却说道：“没有，确实没有证据。”

梁天宇和余安安的神情又是吃惊又是失望。

“所以，今天找我们过来，是让我们听了一个想象中的故事？”邢岚冷笑。

罗奥看着她，目光里有一种圣者般的悲戚。那种目光似乎射进了她的灵魂深处，让她禁不住颤栗起来。

“自首吧。”

“什，什么？”

“在画展上，我看到了你的作品《坠蝶》，邢岚。我站在它面前，凝视了很久很久，它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当时我在想，画中的主角，可以说是那只蝴蝶，不也是你们这些女孩么？原本有着广阔的天地，尽情飞翔，却在阳光下坠落了。”罗奥的目光转向林琳和管彤，“自首吧，这样你们才能自我救赎。”

“简直疯了，我们……”邢岚还想说什么。

“够了！”林琳突然开口，眼眶里噙着泪。她看着邢岚和管彤，眼神很复杂，痛苦又愧疚。“对不起，我们承认吧。我好累，我再也背负不下去了。”

管彤嗫嚅着：“林琳，你……”

林琳又转向罗奥。“对，我恨她，陈莉欣，她毁了我！她是一个漂亮的魔鬼！”

“那么，果然也是网贷。”罗奥的声音显得苦涩又干涸，“听说你家境富裕，为什么也会……”

林琳的瞳孔空洞无神。“一年前，父亲生意失败，我家破产了。但为了维持体面，一切名牌货都要照旧。那时，和我走得最近的是陈莉欣，只有她知道我的情况，于是说可以借钱给我……算了。”她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管彤捂着嘴，泪流满面。邢岚后退一步，无力地靠在书桌上。

一天下来，她就像坐过山车一样，时而担忧，时而紧张，起起伏伏的情绪抽干了她的气力。

她低着头，忽然想起许禹杰。在那间早已忘记名字的小宾馆里，他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裤衩，一张脸涨得通红，捧着一只泰迪熊。

“上次之后，我……我一直想送你一件礼物。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喜欢泰迪熊，所以……”

“为什么想送我？”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滑落脸颊的泪珠，在斜照进宿舍的阳光之下，发出金黄的光辉。

余安安打开她那辆白色高尔夫的车门，林琳和管彤默默地钻入车内。邢岚走到车前，停住脚步，扫视一遍熟悉的宿舍楼、校园。然后，跨进车里。

余安安关上车门，进入驾驶室。发动声响起，白色高尔夫疾驰而去。

梁天宇凝视着车尾灯，又转头看了看罗奥，神情复杂。

“老大，你说，她们……应该会轻判吧？”

罗奥喃喃说道：“但愿如此。”

仿佛为了调节一下沉重的气氛，梁天宇努力挤出欢快的笑容。

“好在，一切事情总算水落石出了。”

“是吗？”罗奥反问，而后缓缓摇摇头。“不，还没有。”

“你是指……”

“安安说，她想请假几天？”

被打断话头的梁天宇一愣。“对，她父亲检查出大肠癌。”他看看罗奥阴霾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你最近似乎很在意安安？”

罗奥没有回应他，深深蹙起眉头。

又是一个早晨。

金色的晨光透过窗帘，床头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动着。

从噩梦醒来的她坐在床边，静静地发呆。过了一会，她定定神，起身走进洗手间。

每天清晨的沐浴，几乎变成一个神圣的仪式。这个仪式，在今天更有一层特殊的含义。

沐浴完毕，她换好衣服，对镜凝视自己的脸，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很快，噩梦将离她而去。

这次，是最后的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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