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安然
蓝纹奶酪
2023-12-29 22:59
记忆中的爷爷总是忙碌的，除了吃饭，他几乎闲不下来。
早上挑完酒糟，又开始做饭，农忙的时候伺弄庄稼，农闲的时候去村委算账，就连村里温室育苗的时候，也是他守夜守得最多。
过年时他唯一得闲的时候。
老家尤其喜欢办酒席，以各种理由。过年外出的人都回来了，是办酒的最好时机。而“春桌”这种酒席，是不需要给主人包红包的，只是亲戚朋友团圆的聚会，知礼的，多少提着点东西去，不知礼的，空着手去，也会被热情招待。
小叔叔和小姑姑从村里带出去了不少人，教会了他们一些技术。我们经常被邻居们邀请去参加“春桌”，只要在村里，大家似乎都达成了共识，你去我家不拿东西，我去你家也不用拿东西，就单纯的吃个饭，图个热闹。
只要有人劝酒，爷爷来者不拒，喝多了也不多言语，直接倒头就睡，第二天也不忘正事，早早就起来干活。
曾经有一次，与爷爷一起去吃酒，我是小孩，也没有避讳，直接坐在爷爷身边，同一群老头同桌，他们喝酒和我没关系，我只管吃我的菜。
一个糟老头子没有眼色，酒过三巡，开始耍起了酒疯，对着我说：“安然，你们家也没个男娃，以后就要你来撑场面了，你不给在座的爷爷们敬上一杯酒吗？”其他的人跟着起哄。
家里人从来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这是我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这种腐朽的思想在人们的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了，同时我也庆幸生活在一个男女平等的家庭里。
但是就是要强，直接拿过了爷爷的杯子，站起来用酒杯在他们眼前晃了一圈：“那就祝各位爷爷新年快乐，长生不老？”
话刚说完，爷爷制止了我的下一步动作：“坐下！”他生了气，这句话是含着怒意说出来的。
我有些害怕，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
“年纪小小，不学好，家里还轮不到你来撑场面。”爷爷的一席话，让我羞愧无比。
他端起酒杯，一口干了，带着我回了家去。
那以后，我和爷爷去吃酒，他便不再带着我了，都让我去和女人孩子一桌。
他并不是觉得带着我一起，落了面子。而是我年纪大了，不再适合和喝酒的男人们一桌了。
“安婶。”和爷爷一起挑酒糟的邻居，神神秘秘的把奶奶叫了出去。
“你说一下安哥，少喝酒，今天早上我们去的路上，他又吐了一路。”
奶奶向邻居致了谢，然后把爷爷说了一通。
奶奶说爷爷时，爷爷从来不会反驳，就算她错了，他也会等她气消了再指正出来。
奶奶对爷爷也算尊重，家里的大事儿虽然是她说了算，但是她都会征询爷爷的意见。他俩在家里扮演的角色，就是标准的红白脸。
爷爷喝酒并不算多，邻居说的“又”字，说明爷爷已经吐过很多次了。
是不是那时候，就已经是他得胃癌的一种征兆了？
我时常看着爷爷捂着肚子坐在堂屋门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是他就生生那么忍着，实在受不了了，也不会去医院，几粒止痛药吃下去，略有缓解后，他便又开始辛苦劳作。
曾祖母走了后，奶奶在大西北给小姑姑带孩子，我去了学校住宿，一周回家一次。
我每周五下午回去，爷爷都会割好肉炖在炉子上，我回去就能吃上。我猜，这是他一周吃的唯一一顿肉，即使家里的条件已经不缺那几顿肉了。
有段时间花钱尤为厉害，一个月里经历了肠胃炎，加上长智齿去小诊所切开牙龈，我都不知道怎么和爷爷开口，只得让诊所给我开收据。
把收据递给爷爷时，他看都没看一眼就还给我了：“花了就花了，生病了就要去看，别想着在这上面省钱。”
他是这样劝慰我的，可他自己却不是这样做的。
大家意识到爷爷病得厉害的时候，也是在一个春节。
厕所有一块血迹，家里有女性，这是很正常的事儿。但是奶奶却相当敏锐，先是把家里所有已经来了例假的女性问了一遍，得到了否定答案之后，便又把家里喝了酒的男性问了一遍，最后这块血迹指向了爷爷。
爷爷一口否定，但是奶奶和他生活了那么多年，很容易判定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爷爷一在保证年后会去看医生，这事儿才终于平定了下来。
但是他一直没去，直到确诊胃癌。
我不知道他是因为舍不得钱，还是因为心底的恐惧。
我已经忘了他确诊胃癌时，我是什么样的感受了，也许那时候人还在，还抱着能治好的幻想，所以并没有那么的难受。
我在医院陪了他几天，那段时间，他还是积极配合治疗的。
“爷爷，人死了会去哪里？”爷爷牵着我的手去上学，路过一个坟墓，我这样问到。
爷爷想了想，回答我：“死了就成了一把灰，埋在了土里。”
“那为什么一把灰还需要那么大一个地方，就像那个！”我指了指路边的坟墓。
爷爷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晌没有说话。
“你说的不对，小姑姑说，好人死了后，都是去天堂，坏人死了后，都去了地狱。”我把小姑姑的说法告诉了爷爷。
爷爷笑了笑，问我：“那然儿觉得爷爷死了后会去哪里呀！”
“爷爷不会死的。”
“人老了都会死的。”
“嗯……那爷爷肯定是去天堂，我们家的人都去天堂。”
爷爷笑了，无比欣慰。
后来才知道，坟墓是用来寄托活人的思念的。爷爷的坟墓就在后院，祭拜很方便，大家把他的坟墓周边种满了花草树木，以慰他在天之灵。
老宅里盛满了我和爷爷的回忆，后来因为地震，房屋重建了，就仿佛觉得我的记忆被人破坏了一般。再后来奶奶扩建老宅，许多有着我美好记忆的东西，都被剔除了，我对这个家，就越来越没有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