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的香气混着蒸笼散发出的肉香,弥漫着整个院子,堂屋的角落,放着一堆烟花,新盖的小洋楼的客厅,是一场男人们之间的牌局,人数不够,邻居来凑。
女人们打扫卫生,洗碗摘菜,弟妹们在沙发上各种姿势躺着坐着,组队打着游戏。
我兴致不高,迫切的想出去走走。
把安安交给妈妈,我带着余曙刚出去了。
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我却不知该往哪里走。我的手摩挲着铁质的大门,久久不愿意放下。
“怎么了?”见我情绪不好,余曙刚问我。
“你知道吗?以前这道门,还是木质的,窄窄的两道,里面有个木质的插销,那就是门锁。那门上面布满了我的大作,写了‘小燕子紫薇’,还画的有小鸭子人头像。”我回忆着我刻画过的位置,挨着指给他看。
他靠近了我一些,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又领着他重走我的上学路,看到路边那个坟墓,我想起了爷爷,而后又想到了妈妈。
“妈妈,你等等我,我好害怕。”上学的路上,妈妈走在前面,离我有些远。
“怕什么?”妈妈很平静。
“这里面有鬼。”我指着坟墓说道。其实这路我走过无数遍,虽然害怕,但还不至于此,只是想靠着她近一些。
“有鬼就好了,有鬼出来把我弄死就好了。”妈妈的声音抬高了两个度,变得有些尖锐,然后拧了我两下,又把我甩到了身后。
这件事让我不再想与她亲近了。
“看那里!”我向余曙刚指了指稍远一点的一座坟墓:“那就是地震时砸死的那个人的墓。”
我没有表明那就是修鞋匠的墓,但是余曙刚肯定知道。
我竟然就这么平静的指了出来,心里毫无波澜。
他牵了牵我的手,不愿意让我再陷入回忆中:“我们回家去吧!”
我摇了摇头:“没事儿,你看到前面那个庙了没有,我今天先去拜一拜,初一要和奶奶来捐功德。”
他有些意外,因为我看起来不像是会去求神拜佛的人。
“以前会跟着奶奶去,都是为了哄她高兴,但是现在觉得,这也是一种信仰,既然路过了,就去拜一拜吧!”我给他解惑,拉着他往庙里去。
这是一座小庙,全靠周边的村民捐赠的功德才稍有规模。里面只有一位守庙人,每到初一十五会有和尚来念经祈福,周边村民会来帮忙布斋。
余曙刚却是第一次来,我正在蒲团上拜地藏菩萨,他却掏出了一张50元的大钞,放进了功德箱。
我来不及阻止,觉得他中午肯定喝醉了酒。
“你信这个!”他眼神坚定。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信和信仰是两码子事儿。即便说了,进去的钱也出不来,我也不多做解释了。
守庙人看到了他塞进去的大钞,走到我们面前,双手合十,道了一句:“功德无量。”然后念了一段我们听不懂的经文。
回家的路上,许是余曙刚破了财,我心情好了许多。
我指着一片油菜地对他说:“看到那儿了吗?那里夏天什么也没有,就是一些稻草垛子。有一次,我走到这里想拉屎,实在憋不住了,就蹲在草垛子后面,烧饼姐姐就去那家给我要的纸……”我指了指前面的一户人家。
“很好!”余曙刚的笑意到达了眼底。
我有些疑虑,歪着头看着他。
“这样的你,很好。”他拍了拍我的头:“你难到没有发现吗?只要你在,大家都变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刺激到你。”
“我知道的,所以我尽量少出现在他们面前。”我的情绪又低落了起来。
“大家凭什么都要迁就着你,就因为你有病,就要让大家陪你度过一个提心吊胆的春节。回到家你也不主动说话,问十句答一句,可能他们曾经有什么无心之举伤害到你,可是那都是你自认为的。”余曙刚动了怒,时不时回过头来向我大声吼道,我笃定他是喝醉酒了。
“你不懂的,看到一家子都在,唯独缺了爷爷,就觉得这都是我的错。”我又开始哭了。
“懒得理你!”他先走了回去。
我蹲在沟渠边上,假装拿个树枝子拨弄着沟渠里的小石子儿,怕有人路过看到我在哭泣。
“妈妈,吃饭饭!”悠悠带着安安出来了,我赶紧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
蹲的久了,血一下子往上涌,有点站不稳了。就像是大学第一年吃多了减肥药,晕倒在了学校的厕所门口感觉。
我赶紧闭了闭眼睛,让自己稳了稳。
悠悠和安安的后面,跟着我的弟妹们,不知不觉,他们已经那么大了啊!不知道,他们的成长烦恼是什么呢?
“快点,叫你回去上坟!”他们远远的向我招着手。
那是我的家人啊!
“快来快来,我腿麻了!”我调整了一下情绪,语调轻快的让他们来帮忙。
双胞胎一左一右的扶着我,其他的弟妹跟在我们后面开着玩笑,安安捡起了我刚才耍弄的树枝,边走边拨拉着沟渠里的水。
牌局已经结束了,大家都各自拿着上坟用的东西。安家这辈唯一的男丁,扛着一把锄头,在凹凸不平的后院泥地走一下,刨一个坑。
我好奇的问他:“你在干什么?”
他一手撑着锄头,抹了一把头发,把头抬得高高的:“要想富,先修路。”
我被他逗的笑出了声,想去摸摸他的头,才发现,这位和我感情最浅的弟弟,明年就要上高中了。
祭祀很快就结束了,每年磕头,都是我磕的最标准,今年也是如此,只是身后跟了一个模仿我动作的余曙刚。
放完了鞭炮,才发现安安没有跟着来,于是让余曙刚去把他抱了出来,既然回来了,理应来打个照面。
安安还不懂是在干什么,但是在大家的鼓动下,有模有样的磕了一个头,然后瞪着小眼睛迷茫的看着大家。
我却红了眼眶,怕大家看见,只得搂了奶奶的脖子:“奶奶,年后让人来把墓碑上我的名字改了吧!”
“好好!”奶奶甚是欣慰。
爷爷的墓碑上孙子一栏,“安”字最上头,下面是一个“知”字,最后一排紧跟着我们各自的名字。这样一来,我的名字变成了“安知然”。
这个错处出现了13年了,以前大家提出要改过来,都被我拒绝了。因为我心存不满,连刻个墓碑,弄错的都是我一个人的名字。
现在是时候释怀了。
有些东西既然顺不了心意,那就自己努力去改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