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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花

伊宁 著
  • 现代言情

  • 2023-12-30

  • 22.7万字

001 恢复高考的那一年

掌心花 伊宁 2023-12-30 00:55


1978年夏,苏北省,南河县陆家村。

天还蒙蒙亮,村口老陆家的二女儿陆芸就被母亲张红翠吆喝着起床。十几年了,张红翠惯会使唤她干活,陆芸记得自己从懂事开始起,她就已经学会了搬个小木凳子趴着土灶,用长木柄的铁铲子炒菜。

“姆妈,今天……”陆芸揉着惺忪的眼睛,话还没说完。

彼时屋里,没开灯,只有微弱的晨光悄悄照进来。暗影里,张红翠猛地转过身,那双平日里颇大的眼睛,此刻极骇人,她正在套一副能拽到咯吱窝处的藏青蓝护袖,语速很锋利:“死丫头,你又想找理由偷懒?赶紧去给我割一篓筐的猪草回来。再晚一点,就又割不到猪爱吃的,回头啊,家里的猪要是瘦了几斤,我非得找你算账。”

陆芸急了:“姆妈,我今天要高考!”

张红翠稍愣,不知心中在盘算着什么,趁着母亲不作声,陆芸赶紧从床上跳下来,着急忙慌地找了几件干净的衣裤,已经顾不上把鞋子套好就要往外跑。看到大敞的木门时,陆芸感觉那一刻自己的心脏都要蹦出来了,却还是慢了一步……张红翠喝住了陆芸,她手里正捏着一张青白的纸片:“上面印的考试时间是上午九点,离那还有三四个小时。现在去屋后田埂上割一筐猪草完全赶得上,快去!”

陆芸跺脚:“姆妈,今天是考大学啊,很重要的日子!这可是第一次恢复高考,我不想去割猪草了,而且屋后哪还有猪草可割?早被我昨天就割完了啊。”

张红翠被气笑了,她猛然把准考证拍在了柏木桌上,偌大的动静惹得里屋两个正酣睡的陆家小子嘟囔囔叫唤,其中,数陆海通性子最野,他骂起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要割就赶紧割去啊——”

本就被张红翠要自己跑去割猪草的事烦神,没想到却先挨了大弟弟陆海通埋怨。眼看陆芸想要进屋去找陆海通,张红翠作势就要揉了她的准考证……陆芸见状赶紧背起门边的篓筐,抓起镰刀:“好的,我这就去!”

看着女儿陆芸身影消失在墙外,张红翠才大力推开了里屋的门,木板床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两个一大一小的毛头,许是男孩子白天爱出汗,夜里房间空气不流通,一股难闻的味道扑来,张红翠气不打一处来:“整天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养猪都比你们有用!要是不想读书,就给我起来去干活!我就知道你们读也读不出天来!”

陆家大儿子陆海通比陆芸小了两岁,已经十六岁,正是不服管的叛逆期,他对母亲的唠叨早烦透了:“姆妈,你快出去!”

张红翠本想揪住陆海通的那只手稍作停顿,在半空中改变了目标:“山河,起来去烧火。”陆山河年纪小,才十岁,张红翠清楚柿子要挑软的捏,于是趁着揪儿身子骨没长结实,要给他上上劲,让小儿子牢记她的厉害。陆山河睡得迷迷瞪瞪,猛然被母亲狠狠揪了一把,顿时长长地嗷了一嗓子:“谁揪我——”

“你这小毛头,擦亮你的招子看清楚了!除了姆妈,还有谁?”

张红翠嗓门尖锐,直刺二人耳膜,两个小子捂着耳朵在被窝里一阵翻腾,总算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坐起来。陆山河闭着犯困的眼睛,摸索着下地,陆海通则是想起了一件事,他趁着睡意刚散去,立刻撒着鞋子就往外跑。

张红翠不解:“海通,你要去哪?”

“学校!”

“去什么学校?你大说了,今天高考……”

院子里那些吵闹声传到屋后田埂上,满头大汗的陆芸一把镰刀下去,差点割到自己的手,眼泪滴答滴答落在了野草上,一时分不清是露珠儿还是眼泪。

“明明记得很清楚今天是高考,竟然还要我来割猪草。这是想要我考不上吗?难道我考不上,对这老妖婆就有什么好处了吗……哼!我要是考走了,她就找不到人来帮她干活了,她一定巴不得我考不上。”陆芸气的把镰刀狠狠钎进土里,一把搂起了猪草,笼进了背篓里。

看着天边灿烂的朝霞,陆芸又踩了踩脚下松软潮湿的泥土,心下有了主意,“想得美!我绝不让老妖婆如意!”于是陆芸背起了沉重的背篓,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地笑容。晨阳初升,金黄色的光芒照在她秀气的脸颊上,带来了另一种希冀。为了能够节省时间,陆芸第一次想到在背篓的底部藏了一块石头,由此增加背篓的重量。她心中默默祈祷,千万不要被发现,这实在是逼不得已,和自己人生大事比起来,她只能这样做。

张红翠的确没多怀疑,从陆芸身上卸了沉甸甸的背篓后,便忙着在灶台旁烧锅,开始张罗着做猪食。

陆芸草率地洗漱好后,便要出门,张红翠叫住她,语气虽然还是很坚硬,但手上却塞了一块烙饼到陆芸的手里:“拿去吃吧,还有你的准考证。假若考不上就回来嫁人,女孩子家家的,在外面瞎晃荡啥,那就不是个事……”

耳边尽是张红翠的碎碎叨叨,陆芸已经全然顾不上了,她忙着将准考证揣进兜里后,便发足狂奔,冲出家门。然而,不知哪里来的一阵狂风刮来,乌云滚滚,雨滴以猝不及防之势砸向大地。

农历六月天,果真是孩子脸,说变就变。没带雨具的陆芸小心地护好口袋里的准考证和装满了蓝色墨水的英雄牌钢笔。时不时张望来的方向,往常能够有专门的车辆载客去县城,今天不知为何,竟然迟迟不见踪影。陆芸担心是否误了车次。她躲在树下,紧张地盯视着自己手腕上的一只男式梅花表,那是同学章旻借给她的。

九点考试,现在是六点五十分,七点赶上公交车,车会在四十分钟后到达学校大门口。

然而烟雨蒙蒙中,路面越来越泥泞,两边的灌杨树笔直地站立,对内心焦灼的姑娘毫无怜惜之意。

就在陆芸打算步行往前时,她听到了有人叫她:“二姐——”

不远处,陆海通从雨幕中斜踩着自行车冲来,雨水已淋湿了姐弟二人:“二姐,快把自行车骑去——我偷了俺大的车——”

陆芸点点头,没等急刹车后还未站稳的陆海通喘匀一口气,她便要推着车走。

陆海通却用力拽着车龙头,他的眼睛闪着狡黠:“车给你,你得给我好处!”

陆芸不耐烦:“要什么好处,等我回来再说。”

“你当我是傻子吗?不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大弟,你怎么是这个德行?快说,是不是又去和小卖部的那家赌钱了?”

陆海通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算计地笑:“二姐,甭管我,今天车没来,你为了考试准备的车费也用不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给我岂不是更好?”陆芸被陆海通这番话气的不轻,雨势说不准什么时候会下的更大,再耽搁下去,搞不好就要耽误事,保不齐准考证会泡烂了。她只好从裤兜里掏出了五元钱,忿忿地叮嘱了大弟几句:“你也是高中生了,不要总玩物丧志,否则你迟早会后悔!”

拿到了钱,陆海通他哪里听得进陆芸又说了什么,赶紧松了手,将钱捂进了口袋里。

“二姐,大姐托我带话给你,她要你考完了在县里买点猪后腿肉回来。”

陆芸冷笑:“我兜里的钱都被你算去了,哪来的钱买肉。你们有想过我是去高考的吗?”

陆海通吊儿郎当道:“考试这玩意算个逑,考上了也不见得家里会给钱让你去读书。”

“呸!你给我闭嘴!”陆芸感觉到雨小了些,她慌忙蹬上了自行车,往县里方向急踩。一路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陆芸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考上,必须!她要离开这乱糟糟的家,离开他们!

然而,等到她赶到考场时,还是迟到了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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