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花
伊宁
2023-12-30 00:58
如果有人对陆芸说，“你是老陆家捡来的闺女”，陆芸一定相信。可就算是心理足够强大，她还是很难过，这辈子仿佛一直在为了博得母亲的认同拼命努力，然而一切仿佛都是徒劳。
那晚陆芸思绪很混乱，她想了很多，她已经17岁了。家里的墙上一直挂着绿色塑料边框的小圆镜，勉强能够看得到自己的脸庞。仔细想想，她13岁那年来初潮后，就再也不喜欢照镜子了。因为姆妈曾嫌弃她，好似她来了初潮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情。
“这么早就来身上了？哎呀，你这小女子，真是麻烦。”
“姆妈，我害怕……”
“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谁叫你总是抢着吃肉，大米饭盛起来像个小山包，好吃又懒做！哼，让你这么早来身上，就是老天对你的惩罚！”
13岁的陆芸，虽然已经上中学，但学校从未安排过生理课程。放学之后，陆芸弓着腰捂着肚子，不敢乱动。张红翠曾顺手从陆笛的柜子里翻出了一长条卫生用纸丢给陆芸，噼里啪啦讲了一通用法后，就没再给予陆芸更多的关注。
那个傍晚，空无一人的教室，陆芸感到自己好似溺水的人，已经快要无法活下去。
还是陆笛听同学对她说起陆芸的异常，陆笛赶到学校的时候，陆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姐，怎么办？我流了好多的血，是不是就要死了？”
……
呵，这就是她的亲生姆妈，亲生的娘亲啊。
随着年龄的增长，陆芸慢慢观察到张红翠不是普通的农妇，她与村里那些妇人很不一样。识文断字，引经据典，手到擒来。起初她疑心是受到父亲的影响，旁敲侧击过几次。
“大，姆妈为什么会认识那么多的字？”
当时还是教师身份的陆老师笑了笑：“因为她是你姆妈啊。”
陆芸不太相信：“可别人的姆妈很少有认字的啊！”
陆老师满脸自豪：“你姆妈不仅认字，会的东西更多……唔，不过，现在和你聊有些太早，你还小，等到你长大了，你就会知道你姆妈多厉害了……”
的确，她已经切身感受到了姆妈的厉害。
胡思乱想间，陆芸昏昏沉沉睡到了破晓。苏北田野的夏日清晨，非常潮湿，陆芸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她和大姐陆笛一直使用同个房间，后来因为大姐去楚州上学，陆芸便习惯了一个人睡。如今听着大姐的轻微鼾声，陆芸反倒有些不太习惯，她轻手轻脚收拾着行李，目光落在了那瓶金黄色的桔子罐头上。
今天的陆芸做了很好的规划，先骑大的自行车去趟县里，自从上次章旻救了她后，她还没来得及去感谢他们家。攒了好几年的零用钱，如今只剩下二十几块，等去小卖部买了罐头做为给章家的谢礼，恐怕所剩无几。陆芸估摸着还得去街上多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份工作。她想好了，只要先把自己过安稳了，就不用再受张红翠的气。
果然，从小卖部出来后，陆芸手里提着两个罐头，口袋里只剩下几块钱。陆芸叹息，钱真是个好东西。
章旻并不知道陆芸去县里找他，他因为惦记着陆芸的身体情况，一大早也骑着自行车到了陆家村。沿途打听了几个人，便找到了陆芸家。
平日里，陆校长家颇受村里人的尊重，门口总是整整洁洁，安安静静的。
今日却不同，章旻老远就听到那边闹哄哄的。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正蹲在陆家门口的石墩上，嘴里叼着跟狗尾巴草，一副讨债的模样。
章旻站在人群后面，听见那青年语调不高，声音却清晰有力：“南河县的人素质就这么差？老祖宗定的规矩，做人不能忘恩负义，这可倒好，有人却偏把老祖宗的话当成耳旁风来吹了。”
一个虚弱的女子坐在平板车上，她脸色苍白，仿佛对眼前这个青年有些复杂的感情。而身后推车的那人面色狰狞，他喝骂道：“小奈医生，咱们平日里敬你家祖上是个杏林医家，便都让你几分。但你也不能这样欺负陆家。”
“老子欺负陆家？！”被称为“小奈医生”的青年好似听到了个了不得的笑话，他狠狠呸了一口唾沫，指着陆家的门头骂道：“老子的亲姑姑被陆家人害死了，到底是谁欺负谁？”
陆校长从内拉开了门闩，沉声道：“普生，你不要胡说。你姑姑当年是因为难产死的。”
奈普生总算等到了陆家人出来，他顺手抄起了脚底下放着的塑料网袋子，里面装满了火纸：“到底怎么死的，你老陆心里最明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陆校长面色灰暗，他当然知道奈普生问的日子是什么，那是他前妻死的那天。
“普生，你今天来，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她。但你不要胡闹！”语气中隐隐透着愠意。
奈普生冷笑：“你带老子去看她？！”
话音刚落，一个有力的巴掌便狠狠落在了他的脸上，顿时，鲜红的掌印已经显现出来，看起来触目惊心。但奈普生毕竟是青年人，血气方刚，这一巴掌扇的他，五官已经被内心的怒火烧变了形，比起因为巴掌打下的印记，此时他的表情才更加骇人。
章旻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悄悄攥紧了拳头，但几次又都放下，内心在管不管这档子事中徘徊着。
平板车上的女子终于忍不住哽咽道：“奈医生，陆校长，你们别这样。我今天本是想来感谢你们，没想到却激化了你们之间的矛盾……我……我……”
陆校长冲着女子点点头：“小张，我和奈医生是自家人，自家人之间难免有些误会。你不要担心……”
奈普生见不得陆校长对年轻女子小张的安抚，他觉得自己就要被气炸了，心道当初姑姑的死，一定是因为老陆移情别恋。于是，口不择言嚷嚷道：“老陆，谁和你是自家人？我姑姑被你和屋头里的那个女人给害死了，我和你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今天，你非得让我在这里把话都说开了是吗？”
“普生，休要放肆！我是你姑父，是你的长辈，你不要总是目无尊长，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再这么无理取闹，我就亲自把你送回北河县，让你父亲管教你。”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梦话？！你有资格在我面前自称姑父吗？我呸！信不信老子今天……”
章旻再也看不下去，他挡住了奈普生的拳头，瘦弱的他，虽然不甚有力气，但经常打篮球的他，身手比较敏捷，因此奈普生的拳头生生被他抓住。
“你又是什么东西？给老子让开！”奈普生嘶吼。
围观的乡里乡亲，见有外人过来，大家都有些骚动，也开始忿忿上前，大有要压住奈普生的架势。讲真，奈普生心里是有些虚的，毕竟在北河县，自己混不吝惯了，但孤身来到南河县，这可不是自己的地盘。尤其是眼前这个青年，看起来眉清目秀，身姿挺拔，应该来头不小。
章旻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勇敢些，他用商量的语气对奈普生道：“我是陆校长女儿的同学。我在旁边也听明白了，你好歹是陆校长的侄儿，怎么能对长辈这么无礼？有什么话，我们好好找个时间谈谈吧。”
奈普生扬头，狡黠地笑：“是吗？行啊，那就找时间谈谈。”
小张布满泪痕的脸也逐渐露出笑容，并未疑心奈普生的善变，反正奈普生这种人的性子，大多是这样飘忽不定，让人捉摸不透：“太好了。只要小奈医生愿意和陆校长谈谈，那就能够化解彼此的心结了。”
奈普生心中冷笑，老子要是相信姓陆的鬼话，老子的名字就倒过来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