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裴砚话未说完,江浸月已经快步走到供桌后,从暗格里取出一个乌木匣子。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把生锈的剪刀和半截红绳。
“当年江家为了镇住水患,每隔三年就要往江里嫁一个女儿。”江浸月的声音冰冷,“剪刀剪断阳寿,红绳系住魂魄,让她们永世不得超生。”
祠堂外突然传来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啜泣。那些惨白的手臂已经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湿漉漉的头发像水草般在地面上蠕动。
江浸月抓起剪刀在自己掌心狠狠一划,鲜血顿时涌出,滴在那半截红绳上。红绳遇血竟像活物般扭动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
“你要干什么?”裴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解咒。”江浸月眼底闪过一丝决绝,“既然她们要讨债,我就把这条命还给她们。”
棺中的嫁衣突然无风自动,像是有无形的人穿上了它。供桌上的牌位一个接一个倒下,发出“啪啪”的声响,像是在叩首求饶。
女鬼的身影出现在祠堂门口,她歪着头,乌紫的嘴唇缓缓勾起:“浸月妹妹……终于肯来陪我们了……”
祠堂内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将那些牌位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无数只枯瘦的手在墙上抓挠。江浸月掌心的血滴在红绳上,竟像活物般沿着绳纹游走,转眼间就将整条绳子染成了暗红色。
“你疯了!”裴砚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却感觉她的皮肤冰凉得不似活人,“这样下去你会——”
“已经来不及了。”江浸月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突然将红绳往空中一抛,那绳子竟自行缠绕成结,悬在半空缓缓旋转。祠堂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啸,那些惨白的手臂疯狂拍打着门窗,腐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女鬼的身影已经飘到供桌前,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青砖地上洇出一个个诡异的符文。她伸出青白的手指,指尖几乎要碰到江浸月的脸颊:“浸月妹妹的血…最甜了…”
裴砚抄起供桌上的铜烛台就朝女鬼砸去。烛台穿过她的身体砸在墙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女鬼却只是歪了歪头,嘴角咧到耳根:“活人…多管闲事…”
就在这时,悬空的红绳突然绷直,像弓弦般震颤起来。江浸月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绳结上。红绳瞬间燃起幽蓝色的火焰,火舌舔舐过的地方,女鬼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像蜡一样开始融化。
“这是…”裴砚看到那些滴落的蜡油里竟然裹着细小的银针,每一根针尖都泛着诡异的绿光。
“镇魂针。”江浸月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当年她们被沉江时,身体里都钉着这个…”
祠堂的房梁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大量灰尘簌簌落下。裴砚抬头一看,顿时浑身发冷——房梁上不知何时挂满了穿着嫁衣的尸体,每一具都在轻轻摇晃,盖头下的脸早已腐烂成白骨,唯有那些银针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女鬼的身体已经融化了大半,但她突然伸手抓住那根燃烧的红绳,狞笑道:“浸月妹妹…你以为这样就能解脱?”她猛地将红绳往自己心口一按,“那就一起…永世不得超生吧!”
红绳上的火焰瞬间变成血红色,江浸月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裴砚看到她手腕上那道疤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像树枝一样爬满整条手臂。
“她在转嫁诅咒!”江浸月艰难地说道,“快…把供桌下的陶罐…打碎…”
裴砚扑向供桌,掀开满是灰尘的桌布。果然有个漆黑的陶罐被红布包裹着,罐身上用朱砂画着诡异的符咒。他刚要伸手,突然感觉后颈一凉——女鬼剩下的半张脸正贴在他耳边,呼出的气息带着腐臭味:“活人…别碰…”
裴砚一咬牙,抄起地上的碎瓦片就朝陶罐砸去。瓦片在即将碰到罐子的瞬间突然转向,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在墙上撞得粉碎。
“没用的…”女鬼的声音忽远忽近,“这罐子里装着…她们的头发和指甲…除了江家人…谁也碰不得…”
江浸月突然挣扎着爬起来,她的右臂已经布满树根状的青灰色纹路,但左手却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铜钥匙:“裴砚…接着…”
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裴砚伸手去接,却看到女鬼的头发突然暴长,像无数黑蛇般朝钥匙卷去。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扑向前方,钥匙擦着发丝落入掌心,顿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指尖窜到心脏。
“开…棺材…”江浸月说完就瘫软在地,那些青灰色的纹路已经爬上了她的脖颈。
裴砚踉跄着扑向那口黑漆棺材,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棺盖突然“砰”地弹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棺材里除了那件嫁衣,还躺着一具小小的骸骨——看身形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头骨上钉着七根银针。
女鬼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许碰她!”整个祠堂突然剧烈震动,房梁上那些尸体一个接一个掉下来,像提线木偶般扭曲着爬向裴砚。
裴砚强忍恐惧,伸手去拔那些银针。第一根针刚离开头骨,整具骸骨就剧烈颤抖起来,空洞的眼窝里突然亮起两点幽绿色的鬼火。
“浸月…姐姐…”骸骨发出稚嫩的童声,“我好冷啊…”
女鬼的动作突然停滞了,融化的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痛苦表情:“小妹…不…不要看…”
裴砚趁机将其余银针一一拔出。每拔一根,就有一具挂在房梁上的尸体坠落在地,化作飞灰。当第七根针离开头骨时,那具小骸骨突然伸出枯瘦的手骨,轻轻碰了碰裴砚的手腕。
“谢谢…”童声渐渐消散,“告诉姐姐…我不恨她了…”
随着这句话,女鬼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哀嚎,身体像沙塔般崩塌。那些爬向裴砚的尸体也纷纷化作黑灰,被穿堂而过的夜风吹散。
祠堂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裴砚跪在地上大口喘息,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他踉跄着爬到江浸月身边,发现她手臂上的青灰色纹路正在缓慢消退。
“那孩子…”江浸月虚弱地睁开眼,泪水无声滑落,“是我亲妹妹…当年我亲眼看着她被钉上镇魂针…沉入江底…”
裴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祠堂外传来奇怪的声响。他警觉地抬头,看到月光下,江面上漂着十二盏河灯,正缓缓朝下游漂去。每盏灯上都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最前面的那个格外娇小,正朝祠堂方向轻轻挥手。
“她们…终于自由了…”江浸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像解脱,“但我身上的诅咒…”
话音未落,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口发黑的血。裴砚这才注意到,她左手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血红色的绳结印记,正散发着淡淡的热度。
“血契…”江浸月苦笑道,“用阳寿换来的…我活不过三个月了…”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裴砚扶着她站起来时,发现供桌上的陶罐不知何时已经裂成两半,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缕干枯的发丝随风飘散。
“会有办法的。”裴砚听见自己说,声音坚定得让他自己都惊讶,“既然能解开她们的诅咒,就一定能解开你的。”
江浸月望着江面上渐渐消散的河灯,轻轻点了点头。晨光中,她的侧脸苍白如纸,唯有那个血契印记红得刺眼,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晨雾笼罩着江面,水汽混着未散的阴气,在空气中凝成一层薄霜。裴砚扶着江浸月走出祠堂时,她的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掌心那道血契印记仍隐隐发烫,像一块烙进皮肉的诅咒。
“先找个地方休息。”裴砚低声说道,目光扫过江滩上那些被雨水冲刷过的脚印——昨夜那些女鬼的痕迹已经消失,但江浸月手腕上的青灰色纹路却仍未完全褪去,像一条盘踞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苏醒。
江浸月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没时间了……血契一旦结成,三个月内不解,我就会变成下一个‘她们’。”她抬起手,掌心那道红痕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暗光,“得去一个地方。”
裴砚皱眉:“哪儿?”
“沉水镇。”
沉水镇离江滩不过二十里路,却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青石板路两侧的老屋歪斜着,屋檐下挂着褪色的红布条,风一吹,布条便像招魂幡般轻轻晃动。镇口的石碑上刻着“沉水”二字,字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碑底却压着几张黄符,符纸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
裴砚刚踏进镇子,就感觉后颈一凉,仿佛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他下意识回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巷子,墙角堆着几个破旧的陶罐,罐口用红布封着,布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
“别碰那些。”江浸月低声警告,“那是镇魂罐,里面装着横死之人的骨灰。”
裴砚收回目光,却听到巷子深处传来“吱呀”一声——一扇木门缓缓打开,门缝里探出一张苍老的脸。那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江浸月,干裂的嘴唇蠕动着:“江家的丫头……你还敢回来?”
江浸月脚步一顿,手指微微收紧:“陈阿婆,我只是来取一样东西。”
老妇人咧开嘴,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东西?呵……江家当年埋下的祸根,现在想挖出来?晚了!”她突然抬起枯瘦的手,指向镇子深处,“去问问‘他’吧……看看‘他’肯不肯放过你!”
裴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镇子尽头立着一座黑漆漆的老宅,屋檐下挂着一盏白灯笼,灯笼纸上用朱砂写着个“奠”字,在风中轻轻摇晃。
“那是谁的家?”裴砚低声问。
江浸月沉默片刻,才道:“沉水镇的守阴人——宋藏。”
宋宅的大门没有锁,轻轻一推便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院子里铺着青石板,石缝里长满暗绿色的苔藓,踩上去湿滑黏腻。正堂的门半掩着,里面黑漆漆的,隐约能闻到一股陈年的香灰味。
裴砚刚踏进门槛,就听到“啪”的一声——一盏油灯突然亮起,昏黄的光线下,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们,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尊青铜像。那人身形修长,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衫,袖口绣着暗纹,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
“江浸月。”男人头也不回,声音低沉冷冽,“十年不见,你倒是学会带外人进沉水镇了。”
江浸月抿了抿唇:“宋藏,我需要‘阴契簿’。”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顿,终于转过身来。他的脸在灯光下半明半暗,眉骨高耸,眼窝深邃,右眼角下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他盯着江浸月掌心的血契,忽然冷笑一声:“血契反噬?江家当年造的孽,现在报应到你头上了?”
裴砚上前一步:“如果你有办法解咒,条件随你开。”
宋藏的目光这才落到裴砚身上,眼神锐利得像刀:“你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