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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底的阴风越来越盛,墙壁上的符文开始泛出淡淡的青光,像是被某种力量激活。裴砚和江浸月背靠背站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变化。
突然,石像手中的油灯“噗”地一声燃起了一簇幽绿色的火苗,火光摇曳间,井底的空间竟开始扭曲,四周的墙壁像是融化了一般,逐渐变成了一条狭窄的街道。
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摊主的面容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他们身上穿着破旧的长衫,或是腐朽的寿衣。而摊位上摆着的,不是寻常的货物,而是一些古怪的东西——干枯的人手、发黄的牙齿、盛着黑水的瓷碗……
“阴墟开市了。”江浸月声音紧绷,“我们得赶紧离开。”
裴砚却盯着街道尽头的一道人影,眼神冷厉:“走不了了。”
那人影缓缓走近,身形瘦削,穿着一件褪色的藏青色长衫,手里提着一盏白纸灯笼。灯笼的光映在他脸上,露出一张惨白如纸的面容——正是照片上那个穿长衫的男人。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两位客人,既然来了,不如买点东西再走?”
裴砚冷笑:“买什么?买你的命吗?”
男人不以为意,依旧笑着:“我的命不值钱,但我知道……你们在找的东西,值钱。”
江浸月眼神一凛:“你知道我们在找什么?”
男人没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街道深处:“往前走,第三个摊位,有你们想要的答案。”
裴砚盯着他,缓缓握紧了刀:“如果我们不去呢?”
男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声音变得阴冷:“那你们……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话音未落,街道两旁的摊主们突然齐刷刷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裴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有意思。”
他猛地抬手,短刀寒光一闪,直接劈向男人的脖颈!
阴冷的雾气在青石板上流淌,裴砚的刀锋划破长衫男人的脖颈时,竟像切开了一层潮湿的纸皮。没有鲜血喷溅,只有细碎的纸灰簌簌飘落。江浸月突然拽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是纸人替身!”
整条鬼街的灯笼同时暗了一瞬。
那些模糊的摊主身影突然凝固,青白的面皮像蜡般融化,露出内里黄褐色的竹骨。裴砚反手将江浸月护在身后,刀尖挑破最近一个纸人的胸膛,簌簌落下的除了竹篾,还有半张泛黄的卖身契。
“民国三十七年…”江浸月弯腰拾起残片,突然被阴影笼罩。
街道尽头的黑暗里传来木轮碾过青石的声响,八盏白灯笼排成两列飘来。轿帘掀开的刹那,裴砚的刀锋映出一张敷着厚粉的脸——眼角垂着两滴朱砂痣,唇缝里咬着根金丝楠木的烟杆。
“裴先生好大的火气。”轿中人吐出一缕青烟,烟雾在空中凝成“当票”二字,“毁了我家仆从,总要赔些香火钱。”
江浸月突然从裴砚身后转出,掌心亮出半枚乾隆通宝:“我们要查的是养龙局,不是来赎当的。”
白灯笼突然剧烈摇晃,轿帘哗啦落下。烟雾凝成的当票碎成无数挣扎的人形,有个轮廓依稀像照片里捧着陶罐的村民。裴砚趁机甩出三枚铜钱钉入轿辕,木料裂开的缝隙里渗出黑水。
“养龙局?”轿中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那得用命来换——”
最后一个字突然变成尖啸,八盏灯笼同时炸开。飞溅的蜡油里裹着细小的骨渣,落在青石板上烫出蜂窝状的孔洞。裴砚拽着江浸月急退三步,原先站立的地方已经陷成冒着腐臭的泥沼。
“是阴契。”江浸月快速从包里抽出一卷红绳,“轿子里根本不是活人…”
话音未落,整条街道突然像被无形的手对折。两侧的纸扎店铺扭曲成麻花状,某个摊位上的铜秤突然自行立起,秤盘里盛着的黑水倒映出七个模糊人影。裴砚的刀突然剧烈震颤,刀柄上缠着的五帝钱哗啦作响。
“低头!”
破空声擦着裴砚的发梢掠过,三支缠着白布的箭矢钉入身后正在融化的砖墙。箭尾绑着的铃铛响得诡异,每声都像在重复某个名字。江浸月突然闷哼一声,袖口被不知哪来的纸灰烫出焦痕。
“他们在叫魂…”她飞快地结着手印,“不能让他们念完七遍!”
裴砚已经劈开最近的白灯笼,里面滚出个干瘪的鼠尸。鼠牙上串着枚玉扳指,内圈刻着“漕帮”二字。他瞳孔微缩,这分明是二十年前沉在洞庭湖的陪葬品。
轿辇的方向突然传来三声梆子响。
所有扭曲的建筑物像被按了暂停键,纸灰凝成的雪花悬在半空。浓雾中缓缓走出个穿蓑衣的老者,斗笠下露出半截腐烂的脖颈,手里提着的渔网里兜着三只青面小鬼。
“后生仔。”老者的声音像漏风的破锣,“你们惊动了镇水尸。”
江浸月突然将红绳甩向空中,绳结精准套住某片飘落的纸灰。燃烧的灰烬里浮现出半张地图,正是他们在祠堂井底见过的那张。裴砚的刀突然横在老者咽喉前三寸:“养龙局在哪?”
渔网里的小鬼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老者咧嘴露出漆黑的牙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展开的瞬间,裴砚看到七枚生锈的棺材钉摆成北斗状,每枚钉子上都缠着不同颜色的头发。
“龙脉早被钉死了。”老者用指甲刮着棺材钉上的铜绿,“现在醒着的…是借龙气养出来的怪物。”
江浸月突然抢过油纸包,指尖刚触到最中间那枚钉子,整条鬼街的地面突然隆起。青石板缝隙里渗出腥臭的黑水,那些原本静止的纸人突然齐刷刷转向他们,空荡荡的眼窝里涌出密密麻麻的蝌蚪文。
裴砚的刀猛地劈向地面,裂开的缝隙里赫然露出半截青铜锁链——锁链另一端没入地底,正在剧烈晃动,仿佛拴着什么庞然大物。
“走!”他拽起江浸月冲向最近的巷口,身后传来建筑物坍塌的轰鸣。拐过三道弯后,两人撞进间挂着“当”字幡的铺子。柜台后的掌柜正用骨梳打理着及地的白发,见人进来也不抬头,只顾着往算盘上拨弄几节指骨。
江浸月突然把乾隆通宝拍在柜台上:“赎当。”
老掌柜的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转动声,浑浊的眼球盯着铜钱看了半晌,突然从柜台下抽出本泛黄的账册。翻到某页时,裴砚看到上面用朱砂画着口井,井沿上坐着个穿红肚兜的孩童——正是照片里捧着陶罐的村民之一。
“活当死当?”掌柜的指甲划过孩童画像,纸面立刻渗出血珠。
裴砚的刀尖抵住账册:“死当怎么讲?”
“简单。”老掌柜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金牙,“留下身上最重的物件。”
江浸月突然按住裴砚的手腕,从衣领里扯出块羊脂玉坠。玉坠落在账册上的瞬间,整本册子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泛黄的纸面上浮现出完整的七星镇龙图,七个星位分别标注着不同姓氏。
裴砚突然发现其中两个姓氏,正是昨天在祠堂地砖下挖出的族谱上的名字。
掌柜的枯手突然按住图纸:“戌时三刻,鬼市落闸。”他指了指屋顶悬挂的铜漏,里面的黑沙只剩薄薄一层,“要问什么抓紧。”
江浸月快速指向图纸东南角:“这个位置现在是什么?”
“问得好。”掌柜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声,从柜台下摸出个陶土娃娃。娃娃的肚皮上裂着道缝,里面塞着团干枯的脐带,“养龙局破的那年,有人在这里埋了胎衣。”
裴砚突然想起井底那盏尸油灯——灯芯焦黑的痕迹,分明是被人用牙齿咬断的。
街道深处突然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整间当铺的梁柱开始倾斜。老掌柜的白发突然暴长,像蛛网般封住门窗:“戌时到了…”
江浸月猛地将图纸塞进袖口,裴砚已经劈开侧面的雕花窗棂。两人跃出的刹那,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回头只见当铺像被捏碎的纸灯笼般坍缩,掌柜的金牙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地变成只金蟾蜍。
鬼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那些纸扎店铺像泡烂的饼干般软倒。地面隆起更多土包,每个鼓包下都传出指甲挠棺材板的声音。裴砚拽着江浸月跃上某段尚未坍塌的墙头,发现远处有团移动的黑雾——雾里隐约可见七个人影抬着口描金棺材,每走一步就有黑水从棺缝溢出。
“是照片上那些人!”江浸月的声音发紧,“他们要把棺材送进养龙局…”
裴砚突然发现自己的刀柄变得滚烫,缠着的五帝钱正在发黑碳化。他猛地将刀插进墙砖,裂缝里立刻涌出腥臭的液体,液体中浮着几片鱼鳞状的金属——正是青铜锁链的碎片。
黑雾已经逼近到二十丈内,棺材上的金漆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咒文。最前方的抬棺人突然转头,斗笠下露出张没有五官的脸,只有嘴角咧到耳根的血口子在一开一合:“时辰到——”
整条鬼街的地面轰然塌陷,裴砚在坠落瞬间抓住江浸月的手腕。失重感持续了不到三秒,后背就撞上某种湿滑的弧形表面。借着不知哪来的微光,他看清自己正躺在巨大的青铜鼎内,鼎壁刻满交缠的蛇纹。
江浸月从袖中抖出那张七星图,图纸在鼎内无风自动,七个星位正对应着鼎腹的七处凸起。她突然倒吸冷气:“我们就在养龙局里…”
裴砚摸到鼎底有处活动的铜板,掀开后露出个拳头大的孔洞。孔里吹出的风带着浓重的土腥味,隐约能听到潺潺水声。他正要探手进去,鼎外突然传来“咚”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
江浸月快速用红绳在鼎内摆出八卦阵,绳结刚成型,鼎壁就传来指甲抓挠的刺耳声响。某个蛇纹的眼睛突然开始流血泪,液体滴在红绳上立刻腾起青烟。
“是镇物反噬。”她咬破指尖在铜板上画了道符,“七口棺材入位前,我们必须找到…”
话音戛然而止。
鼎口的微光被完全遮蔽,七张惨白的脸探进来,每张都长得和抬棺人一模一样。它们同时张开血口,喉咙里涌出粘稠的黑水:“换命债——”
裴砚的刀在黑暗中划出冷光,刀锋斩断第一股黑水的刹那,整座青铜鼎突然剧烈旋转。天旋地转中,他看见江浸月死死按住铜板上的血符,而七星图纸正在她另一只手里自燃,火焰里浮现出个模糊的龙形阴影…
黑水喷溅的刹那,裴砚猛地侧身,刀锋划出一道冷弧,将那股腥臭的液体劈开。可那黑水落地竟如活物般蠕动,迅速渗入青砖缝隙,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东西不是普通的尸水……”江浸月低声道,手指仍死死按着铜板上的血符,符纸边缘已经焦黑卷曲,像是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过。
裴砚没答话,目光死死盯着那七张从鼎口探出的惨白人脸。它们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拉扯着,五官扭曲变形,嘴角却诡异地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喉咙里涌出的黑水越来越多,几乎要淹没整个鼎底。
“换命债——”七张脸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