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实想过,在自己到达市局刑警队之前,大队长杨秀峰很有可能已经调查过鸭子事件的初步资料。
她没问,是因为她想要亲自调查一趟,亲身去捕捉所有与事件有关的线索。
既然没人报案,从本质上来说,这次事件的确还只能被称之为事件,不过,她想要当成案件来办。
然而,真正的调查起来,实际情况可要比想象的困难得多。
她只是一名警院的学生,没有市局人力物力的支持,无法动用公安系统的网络,什么事情,还真就得是自己趟着来。
她首要调查的点与杨秀峰基本一致,联系到六艘铁驳船所在的船运公司,一打听,听说老板叶小山忽然突发奇想,想要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这不,现在人可能已经进了沙漠,谁也联系不上。
似乎有关于船运公司的线索,暂时就这么断了。
秋实还是有些不死心的查看了那六艘铁驳船,据当时船上的走船人介绍,所有运输的鸭子,都没有装进笼子。每天只有一些大吉村的村民,会每隔一段时间进入货舱,喂鸭子、清理卫生、并使用加入了某种药物的清水拖地。
当时分布在六艘铁驳船上的大吉村村民,大概有二十几人。
二十几名村民都没报案,这本身就是一个疑点。
秋实离开船运公司,经过多方打听,找到了一名当时就在船上的大吉村村民。
村民,是个虎头虎脑的愣头青,姓王,叫王金条。
几十万只鸭子被驱赶到大运河里的时候,王金条正在睡觉,听到外面扑腾扑腾,以及嘎嘎嘎的声音,他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下床走到舱门口一看,顿时就看到一幕远比国际巨制大片还要震撼的景象。
当时河水是喧腾的,六艘同样喧腾的大型铁驳船,全部打开了舱门,向外源源不断的流淌着鸭子。鸭子布满了阳光下的河面,密密麻麻,与河面融为一体,同样也是阳光般的颜色。
王金条的脑子里,瞬间充斥满了鸭子嘎嘎嘎的叫声。
他只觉得叫声好大,比雷声还大。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惊叫,冲刺几步就跳入了河水当中。他的水性好,拼了命的在河面上一边哭一边捕捉鸭子。
后来他在讲述这段话的时候,留着短发的秋实问他,为什么要哭,是看到鸭子跑了?心疼的哭了?
王金条点点头,又摇摇头:“要是我的鸭子,我就不哭。鸭子是裴老板的,我就心疼的哭了。裴老板是我们大吉村的恩人,我们村的柱子爷爷、老支书、家家户户、所有人,都喜欢裴老板。”
秋实又问他:“裴老板?鸭子是裴老板的?除了裴老板之外,还有谁的鸭子?”
王金条说:“就只是裴老板的,临上船之前,裴老板收购了我们村所有人养殖的鸭子。不算他自己的,光是收购的钱,他就付了快两千万,再加上他自己的鸭子,全都被人放进了河里,裴老板肯定是要倾家荡产了。”
那天王金条跳进了河里,一只手抓住了一只鸭子,还想去抓更多的鸭子,就被之前和他在一条船上的老冯叫住。老冯扔给他一只救生圈,冲他喊道:“别抓了!裴老板让放的!”
王金条流着眼泪愣在了河水当中。
两分钟后,王金条仍然没有放开手中那两只鸭子,就踩着水,游回到了船边,被老冯和另一名村人拽了上来。
王金条问老冯:“裴老板为什么要放了自己的鸭子?”
老冯说:“不知道啊,裴老板打来的电话,说是铁驳船就要打开舱门,让咱们驱赶着鸭子,赶到河里。我看你睡得那么香,就没叫你,我们几个也够用。怎么样?像不像是无间道?”
王金条问他:“什么无间道?”
老冯捋了捋油腻腻的偏分,说:“无间道里就有一个类似的场景,是曾志伟拿船运东西,黄秋生带人去抓他,曾志伟就喊,快呀,快呀,快把货都扔掉。”
王金条说:“冯叔,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傻呢,咱们运的是鸭子,又不是什么违禁的货。”
老冯再次捋了捋自己油腻腻的偏分,盯着王金条,一副看傻子的模样,说:“小屁孩儿就别多问了,裴老板让扔,咱们扔了就是了。”
后来秋实听着王金条的讲述,特意的问了一句:“你确定当时老冯说的是扔?不是赶?”
王金条说:“好像是吧。”
那天老冯神秘兮兮的不让王金条多问,王金条反而是不放心,怀疑老冯弄错了,就打电话给其他铁驳船上的村人,得到的答案,确实是裴老板让把鸭子赶下河的。
王金条又问他们,确定是裴老板?会不会是别的什么人,冒充了裴老板?
被他这么一问,所有跟船的村人也都有些发懵。毕竟,裴老板又不傻,怎么会把自己的鸭子全都赶下河呢?
然后王金条又问他们:“你们接到的,是不是裴老板的电话,我是说的手机号码。”
六艘船上的村人都看了看自己的手机,说:“不是。”
这下六艘船上的二十几名村人都变得紧张起来,虽然天上阳光强烈,所有人却都感觉到冷飕飕。老冯赶紧给裴老板打了个电话,裴老板的手机提示,是关机的。
老冯当即就差点儿被吓哭了,也不再去捋他那个油腻腻的偏分,哆哆嗦嗦的给村里的老支书拨过去一个电话,带着哭腔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问老支书:“咱们要不要报警啊?”
老支书的回答是:“不用了,咱们就不给警察添麻烦了。”
老冯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出来,说:“要是不报警的话,裴老板可就真的要倾家荡产了。都怪我,接电话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无间道,就没金条聪明,怎么就不想想,裴老板怎么可能会扔掉自己所有的鸭子。”
老支书说:“鸭子都已经跑了,你报警有什么用?你报了警,鸭子也都被不认识的人给抓走了。你们不要报警,你们快去找鸭子,能够追回几只,就尽量的追回几只。”
老冯和王金条以及村人们一商量,觉得报警的事儿,裴老板自己就可以干,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追回鸭子。于是老冯和王金条、以及二十几名村人就全都跳下了水,捉回了一些鸭子。然后老冯和王金条、以及二十几名村人又全部都上了岸,找回了更多只鸭子。
等到秋实找到王金条的时候,光是王金条一人,就找回了一百多只鸭子。
这两天王金条的身上始终都带着几根绳子,找回了鸭子,就用绳子绑在鸭子的腿上,再把绳子挂上自己的脖子。
王金条的脖子上挂着十几只鸭子,都是刚刚找回来的,他的脸上全是泥垢,却显得油亮油亮,看起来十分滑稽。
秋实问他:“你们的那个裴老板,叫什么名啊?”
王金条说:“叫裴洛川。”
秋实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说:“行,记住了,要是有什么事儿,我还得再找你。”
王金条说:“那我接着去找鸭子了。”
王金条说完,就走到了一间小卖店的门口,问道:“大姨,你有没有捡到鸭子?那是我们大吉村的鸭子,前两天不小心跑了。”
弹了大半辈子三弦的方老头又在小巷口苦盼了两天,仍是没有见到那个会让三弦说话的少女。
他在心里感慨着机缘难觅,再次摘下了挂在墙上的三弦,坐在小巷口弹了起来。
恰好弹到一首他较为得意的曲目,有一名年轻人经过,饶有兴致的驻足在不远处旁听。
方老头暗暗的叹息了一下,心说可惜,不是自己想要遇到的人。
他又继续的弹着。
年轻人就静静的站在那儿听。
方老头一曲弹完,心里难免的生出些惆怅,他想着,自己可能是再也遇不到那个人了。
这辈子,或许都没机会学会怎么能让三弦说话。
方老头很是惆怅,抬起头发觉那年轻人还站在那儿,就有些不解的问道:“你能听懂?”
年轻人点了点头。
方老头“哦”了一声,又问:“那你说说,我弹得怎么样儿啊?”
年轻人朝着方老头伸了伸手,这样的场景,令方老头感觉有些熟悉。
方老头下意识的把三弦递了过去。
年轻人接过三弦,简单的试了下音,紧接着就弹出了两组音节。每组音节都仿佛一个字,连在一起,像是在说:“还行。”
方老头瞬间石化,如同雷击。
年轻人把三弦递还回去。
方老头怔怔的接过三弦。
年轻人脚步轻快的离开小巷口,步行着走向上城区规模数一数二的那间乐器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每天都要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