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塔顶端的探照灯在暴雨中摇晃,张明远攥着消防栓的手背青筋暴起。紫外线灯光穿透二十年的锈迹,父亲用焊枪刻下的"守护"二字正在操作台上泛着幽蓝的光。他摸到凹痕边缘结着盐霜的焊点,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十岁的自己踮脚给抢险归来的父亲擦脸,工装裤上刺鼻的化工废料味道至今还烙在记忆里。
"明远!"许组长的喊声被狂风撕碎,“送水车在文化宫广场分发了!”
张明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见十二辆印着北斗标志的罐装车正在包围市民自发组建的检测站。有位穿围裙的大妈突然冲上车顶,举起自家阳台上枯死的盆栽:"这水浇花都死,你们敢给孩子喝!"车尾突然喷出高压水雾,人群在荧绿色水幕中四散奔逃。
他攀着避雷针滑向控制室,钢制手套与铁架摩擦出火星。三十米高空俯瞰全城,被污染带切割的街区如同溃烂的伤口——老城区的晾衣绳挂满结痂的床单,开发区写字楼亮着加班的灯光,穿防护服的环卫工正在焚烧成山的蓝色桶装水瓶。
"密码是倒置的北斗七星。"对讲机里突然传出林雪沙哑的声音,“你父亲当年设计的应急净化系统,需要同时启动七个泵站!”
张明远猛地扯开控制柜面板,二十组锈死的闸门开关排列成星图。他咬着手电筒翻出应急包里的除锈剂,发现生产日期竟与父亲殉职日重合。当第三个开关被卡住时,远处突然传来巨响——化工园区的冷却塔轰然倒塌,蘑菇状烟尘裹挟着刺鼻的苯胺味吞没半个城区。
"他们引爆了废料库!"周正阳的吼声混着剧烈咳嗽,“风向朝养老院去了!”
张明远摸到腰间别着的钥匙串,最老的那把齿痕已经磨平。他颤抖着插入第七个锁孔,听见地下管网传来齿轮咬合的闷响。父亲临终前攥着的那枚闸门钥匙突然自动旋转,操作台屏幕亮起1983年的原始界面,光标在"紧急净化"指令栏急促闪烁。
"不能启动!"杨总秘书不知何时爬上水塔,被酸雨腐蚀的脸狰狞如鬼魅,“那些净化剂会要了…”
张明远反手将人按在生锈的钢架上,紫外线灯照亮对方脖颈处溃烂的北斗纹身:“三年前滨江小区儿童血铅超标,是你们在净化器里掺了重金属吸附剂?”
泵站突然剧烈震颤,二十公里外的江心岛升起冲天火光。老赵的渔船在对讲机里嘶吼:"他们在炸沉核废料罐!"声呐图显示三十万吨混凝土密封体正在裂解,第一波放射性污水已经渗入地下含水层。
张明远踹开疯狂挣扎的秘书,染血的手指重重按下确认键。全市七十个深井泵同时轰鸣,父亲设计的碱式净化液顺着供水管网奔涌。文化宫广场突然爆发出尖叫——送水车喷洒的"纯净水"遇到净化剂瞬间变成墨绿色,围观群众举着的试纸显现出刺目的镉超标数值。
"快看排水口!"有人指着商业街的下水道惊呼。荧绿色的污水在接触到净化液后骤然沸腾,翻滚的泡沫中浮起大团金属沉淀物。穿校服的女孩蹲在路边呕吐,她手中的检测仪显示空气中挥发性有机物浓度正在暴跌。
许组长带着防化部队冲进北斗集团总部时,十八楼会议室的投影还在播放篡改数据的教程。穿唐装的杨总正在焚烧佛经,翡翠手串突然在火光中炸裂,飞溅的玉屑在紫外线灯下显露出密密麻麻的放射性纹路。
"你们晚了。"他癫狂大笑,指着监控屏幕上市委大院的方向,“领导们喝的可是特供…”
话音未落,林雪带着专家组破门而入。她将最新检测报告拍在檀木桌上,市委书记专用水杯的残留液正在光谱仪下显现出诡异的伽马射线峰值:“每天早上的养生茶好喝吗?杨总没告诉您这水来自核废料处理池?”
城市另一端的跨江大桥上,张明远看着逐渐澄澈的江水漫过父亲殉职的闸口。那位曾用铁锤砸消防栓的白发老人,此刻正跪在堤岸旁,将孙子骨灰盒里的粉末轻轻撒入水中。检测船驶过泛起的浪花里,终于出现了正常的银白色鱼群。
当七个泵站全部亮起绿灯时,全城突然停电。应急照明亮起的瞬间,张明远看见八百米外的医院顶楼,母亲自己推着轮椅出现在天台边缘。她对着手机镜头举起泛黄的相框——二十年前全家福里的父亲,正穿着印有"环保监察"字样的旧制服。
"孩子,"母亲的声音通过全市应急广播系统传来,“关闸。”
张明远按下总控开关的瞬间,二十年前父亲没能关上的闸门终于轰然闭合。地下五十米处的核废料池停止泄漏,最后一波污染水被截留在混凝土长城之外。他瘫坐在淌水的操作台前,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与父亲遗照渐渐重叠。
朝阳刺破云层时,第一批真正的净水流进老城区。那位砸消防栓的大妈颤抖着接满一壶水,当检测仪亮起绿灯的瞬间,她突然抱着水壶跪地痛哭。早高峰的公交车上,人们不约而同拧开随身携带的旧水瓶,将积攒多年的污水倒向窗外。
在此起彼伏的泼水声中,张明远听见了新生儿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