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狞笑

春晖公司工地的探照灯在暮色中投下惨白的光晕，张明远攥着紫外线手电筒的手指节发白。光束扫过泛着荧光的泥土，那些星星点点的污染物像无数双嘲弄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狞笑。
"张局，这是半小时前刚送到的。"林雪将平板电脑塞到他手中，屏幕里春晖公司的环评公示正在刷新，“省环保厅加急批复的施工许可证，用的是去年北斗集团污染地块修复项目的同一套检测数据。”
项目经理端着保温杯踱过来，金丝眼镜在探照灯下折射出两道冷光：“我们这可是国际领先的生态修复技术，张局长要是不懂…”
"去年三月十七日暴雨夜，城南码头C区货柜泄漏。"张明远突然打断他，手电筒光柱直射对方西装内袋露出的货运单，“编号C-137的集装箱，装的是含铊工业废料吧？”
保温杯盖"当啷"落地，滚烫的茶水溅在项目经理锃亮的皮鞋上。二十米外的渣土车突然集体发动引擎，尾气裹着沙尘扑向监测设备。陈立民一个箭步挡在仪器前，作战服后背瞬间蒙上灰蒙蒙的油膜。
"拦住他们！"张明远朝对讲机怒吼。三辆警车斜刺里冲出，将满载"特种建材"的卡车逼停在工地入口。司机跳车逃窜时，老渔民王德发甩出渔网精准罩住那人，网绳上还沾着翡翠湖变异的死鱼腥气。
省环保厅赵主任的奥迪车就在这时冲破警戒线，轮胎碾过散落的污染土壤，在张明远面前甩出半米长的刹车痕。车门推开时，定制西装的袖扣闪过诡异的绿光——那是铊化合物特有的荧光。
“小张啊，要支持环保企业…”
"支持他们往土壤里埋放射源？"张明远抓起铁锹铲开表层浮土，真空包装的铅封袋暴露在众人眼前。赵主任假意弯腰查看，皮鞋尖突然踹向监测仪电源线，早有准备的林雪飞身扑救，整个人摔在尖锐的碎石堆上。
人群突然骚动，七十岁的李阿婆抱着玻璃罐挤到最前面。浑浊液体里泡着的畸形鱼头正在鼓动腮帮，长满肉瘤的鱼尾拍打着罐壁。"领导上周还说水质达标！"老人枯槁的手指向赵主任，“我孙子喝了学校发的矿泉水，现在还在ICU插管！”
赵主任的秘书突然捂着肚子栽倒，嘴角溢出泛着荧光的白沫："我…我中毒了…"她颤抖的手伸向公文包夹层，藏在指缝的微型注射器却被村卫生所的老中医用银针挑飞。玻璃药瓶滚落在地，生产日期显示是昨天。
"伪造证据罪加一等！"陈立民掏出手铐。春晖公司的保安队长抡起铁棍冲来，被王德发甩出的渔网铅坠砸中膝盖，三十斤重的铅球在污染土壤上砸出深坑。
混乱中，实验室方向突然传来爆炸声。张明远踹开变形的安全门，焚烧炉里未燃尽的文件残片让他瞳孔骤缩——五年前翡翠湖清淤工程的原始验收报告，署名处"赵建国"三个字正在火焰中蜷曲成灰。
"地下暗渠！"林雪的惊呼从对讲机传来。三个穿防护服的人正往排污管搬运铅封铁箱，箱体上的辐射标志在火光中触目惊心。张明远纵身扑倒最后那个搬运工，箱盖震开的瞬间，境外银行流水单雪片般纷飞，某页汇款方赫然印着赵主任儿子的留学中介公司。
彻夜未眠的市局物证科灯火通明。紫外线灯下，烧焦的文件残片显影出二十年前的受贿记录。张明远用镊子夹起半张泛黄的照片，画面里年轻的赵主任正与北斗集团董事长握手，背景是刚封顶的翡翠湖度假酒店。
"张局，春晖公司法人变更记录查到了。"林雪顶着黑眼圈冲进来，纱布渗血的胳膊还挂着固定带，“新法人是赵主任的妻弟，变更日期就在我们突击检查前三天！”
物证室的门突然被叩响，浑身湿透的老周佝偻着背站在走廊。这个看守排污口二十年的老工人，从怀里掏出油布包裹的笔记本：“当年他们让我在值班记录上造假，真的数据…我都记在这里。”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张带血的创可贴，1998年9月17日的记录刺痛眼球："凌晨2点15分，北斗集团罐车向4号排污口倾倒黑色粘稠物，劝阻时遭保安殴打。"老周布满老茧的手按在证据上，浑浊的眼泪滴在封存二十年的真相上：“当年化工厂给每个值班员发封口费，钱都打进市儿童医院的账户…我孙子白血病需要…”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众人冲到阳台时，老周仰面躺在血泊中，手指仍死死攥着半张烧焦的照片。技术科连夜复原图像，竟是赵主任在翡翠湖排污管竣工仪式上剪彩的画面。
翌日清晨，上千民众聚集在翡翠湖堤坝。张明远站在临时搭建的证据展示台前，背后是三十米长的污染时间轴。当老周的最后影像投射在春晖公司广告牌上，"还我绿水青山"的怒吼震碎了工地探照灯。
赵主任的奥迪车在此时强行冲卡，却在碾压到渔民铺设的渔网时爆胎侧翻。满脸是血的赵主任爬出车窗，挥舞的"特批文件"被风吹进污水处理池，墨迹在酸液中迅速消融。
"你们这是破坏营商环境！"他指着张明远嘶吼，“没有这些企业纳税…”
王德发按下录音笔，1998年的行贿录音炸响全场："把补偿款做成儿童医疗捐款，既能抵税又能堵住那些工人的嘴。"八十岁的王守根颤巍巍举起竹篮：“这是喂了环保饲料的鸡蛋，孵出的小鸡长着三只脚啊！”
三个戴口罩的孩子捧着玻璃缸走上前，变异蝌蚪鼓胀的腹部裂开口子，露出未消化的人造纤维——正是春晖公司"新型环保材料"的主要成分。张明远举起查封令时，省纪委的车队冲破晨雾驶来，手铐的反光在广告牌上投下如铡刀般的寒芒。
夕阳西沉时，张明远站在正在拆除的违法建筑前。老周的孙子蹲在湖边放纸船，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爷爷说等湖水变清要教我钓鱼"。晚风掠过新生芦苇丛，将刺鼻的化工味吹散在暮色里。
夜市大排档的霓虹次第亮起，老板娘把最后一箱过期解毒剂搬进库房。她六岁的女儿踮脚给张明远系上紫色手环，童谣哼到半截突然咳嗽起来，袖口隐约露出输液的针孔。陈立民默默把污染企业名单折成纸飞机，看着它载着万家灯火飞向正在抽穗的稻田。
市立医院顶层的特护病房，昏迷两个月的环保督查李建国突然睁开眼睛。他干裂的嘴唇蠕动，护士俯身听见模糊的字节："暗渠…混凝土标号…"床头柜上的手机亮起，女儿李小雨发来的照片里，春晖公司地下室的承重墙正在渗出黑色黏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