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1935年春,正值百花争艳的季节。
阵阵花香从宋家的后院里飘出,有几支桃色竟然跃出墙头露在了外面,惹得蜂蝶前来簇拥。几只悠闲的鸟儿在院中的树上叽喳叫着,不时用喙理理羽毛,随着刀劈空气的嗡嗡声传来,鸟儿受到了惊吓,一转眼就四散飞跑了。
后院的桃树下,一片片花瓣渐渐落下,宋言丘背着手,正在教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后生练刀。与五年前那个还稚气未脱的少年相比,后生已长成为风度不凡的小伙子了。眼神刚毅不移,一对浓眉下是高高的鼻梁,舞起刀来,劈空处,仿若有风浮动,身姿飒爽,自有一身英气。
宋言丘负手而立,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将宋家刀舞的有声有色,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小伙子名叫悠易,是宋门的第三个儿子,前面有两位兄长,因为排行老三,也被家里的帮工们称呼为三郎。
一套刀法舞弄下来,悠易的额头虽有汗珠但呼吸并未起伏,他收了刀,给父亲恭敬的行了礼。
宋言丘微微点头,朗口说道:“单刀靠手,双刀靠走。我宋家刀法自先祖老令公宋继业首创以来,历经沙场厮杀,尤以近战,劈、斩、扫、削为主,让敌人闻风丧胆。你自九岁开始习我宋家刀法,也渐渐领悟了其中的奥秘,但行刀过于冒进,毫无掩势蓄力之感,比如说“芙蓉出水”这招。他说着,接过了悠易的刀,在树下比划了一招,缓急有序,一阵阵破空声传来,“这招“芙蓉出水”看起来有些阴柔,不如其他招数猛烈,实则势大力沉,有功有防,切记不可冒然出招收招,不然破绽百出。”
“是的,爹,三郎知道了。”悠易恭敬地应答着,向父亲行了一个抱手礼。宋言丘看着儿子,会心一笑将刀丢给了悠易,悠易随手接住。
“练刀先练体,练体需扎稳。今天春光不错,你就在这儿老老实实的扎马步吧,不许偷懒!”宋言丘表情严肃的说着,悠易见父亲脸一横,连忙点头答应,将刀放在一边,开始认真的扎着马步。
“我回来前不准动!”叮嘱完悠易,宋言丘背着手走开了,嘴里哼唱着秦腔老戏的宋家将唱段。
看着父亲从院门进去,哼唱声也渐渐远去,悠易还是认真的扎着马步,微风静悄悄的将桃花的花瓣吹落在他的身上,那对刚才在枝头叽喳的小雀又重新回到了树上,悠易盯着它们,好奇的看着。宋家的后院不如其他的院子热闹,是个寻觅清净的好去处,这里树木葱郁,翠竹迎风,悠易的母亲原本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平日里爱在后院种些花草,每到春日,这里的风景也算是琳琅满目。汗珠开始从悠易的额头顺着脸颊流下,他似乎有些撑不住了,后院虽说静幽,但隔着围墙的那边就是热闹的街市,悠易听到了小商贩的叫卖声,还有空气里飘着的淡淡的肉香味,从小就馋嘴的他可经受不住这样的诱惑,他看了看四周,在确定没有父亲的身影后,便直起了腰,身体的酸痛感全无,一阵舒爽袭身,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此时,一声长长的哨音传来,打破了后院的安静,连树枝头的那对小雀也被再一次惊走了。接着,是两声短哨音相继从墙外传来。悠易细细听着,又四下探望者,在确定无人后将手放到嘴里猛一吹,一声长长的哨音响起,算是对墙外哨音的回应。
这是他和王家的孩子相互联系的“暗语”,从年幼时,他们便开始用这种方法,互相呼唤相伴外出游玩。
悠易喜出望外,他的心早已被墙外的肉香味勾跑了,和扎马步比起来,显然是外出逛街,游玩更有诱惑力。他的脸上洋溢着解脱的幸福,再次确定后院四下无人后,他来到院墙边,轻轻一跃就抓住了墙头,一个翻身就跳出了围墙,看样子,经常翻墙出去,墙那边王家的孩子成岩正嬉皮笑脸的看着他。
“笑啥哩!赶快走,一会被我爹看见了就完蛋了!”悠易冲王成岩小声的说着,眼睛警惕的扫视了下四周。
两人绕过宋家的后门,窜进了街市的小巷子里。
阳光明媚,正值春日。街市上商贩颇多,各种吆喝声不绝入耳,行人或驻足探看,或询问价情。那些肩上搭着背袋的人穿行在人群中间,眼睛发亮的瞅着沿街的货物,这里药材、皮毛、布料、山货一应俱全,他们是来往外地的走马商,操着不同的口音,这些人以山西人居多,晋商广布天下,也算是一道风景。整条街熙熙攘攘,除了卖货的,要数吃食最是热闹,还未走至街中,那远远飘来的香味就勾起了心中的期盼,整条街中,买肉夹馍的铺子最是人多。
“老潼关肉夹馍,馍酥肉香,美咧——。”
每卖出一个馍,老板都要这样吆喝一嗓子,生长在秦地的陕西人,光闻一闻肉夹馍的香味就已经欲罢不能,这家店已逾百年,远近闻名,听说清朝那会儿有一个王爷专门跑到这儿来品尝肉夹馍,还赐了块匾,在当时,也曾轰动一方。
悠易和王成岩从巷子里探头探脑的走出来,看到安全后两人都开心的笑了,彼此对视一眼,径直朝卖肉夹馍的店走来,胖老板似乎认识两人,满脸微笑的说:“三郎、风娃子,闻到香味又馋了吧。”
“胖叔,看你说的,就是想吃了。”悠易微笑道,塞了几个铜板在胖老板的手里。
胖老板熟练的将卤肉切好,倒上汤汁,又将烙好的热饼从中间剖开,将肉放在里面,用牛皮纸包好递给他们两个,整个流程不过三十秒未到,如果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手艺,不免得要心惊,不过悠易他们早就习惯了。
说过谢谢之后,两人拿着肉夹馍,一边吃着一边朝里街走去。
沿街的叫卖声不绝入耳,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市上涌动着,生意好的小摊贩前挤满了人,有大声询问的,也有寸步不让讨价还价的。而生意不好的摊贩前则显得冷清,小商贩将双手插在袖筒中,有气无力的吆喝着,无聊的看着街上的行人。
街东的铺子里传来阵阵的打铁声,铺子棚上升起着袅袅的煤烟,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正对着铁台吭哧吭哧的打着一块长铁,打锤落到铁上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那长铁前段通红,打到上面一时火花四溅,但大汉似乎并不害怕,捶打了几下后,将长铁丢在了水槽里,刺啦一声,便有白色的水汽从水槽升起。悠易和成岩舔了舔嘴,似乎还在回味着肉夹馍的美味,正当二人踌躇着将要去什么地方时,风儿吹动铁器发出的叮当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悠易从小练习刀法,自然对刀喜爱,王家的孩子虽然没有自幼习刀,但对刀也甚是喜欢,一把刀拿在手中,想想都威风。
出于好奇和喜爱,两人径直朝铁匠铺走去,一阵微风吹来,迎面的一股火媒味,让两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打铁的大汉看到有人过来,停下了手中的活,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迎了出来。
“三少爷,二公子,你们需要点什么?”大汉冲两人微笑着,粗犷的声音正与他的体型相匹配。
悠易没说话,他细细的看着摆架上的刀,目光扫过一排后从中拿起一柄,新打的刀透着一股浓重的铁腥气,他掂了掂重量,在手里飞快的翻弄了几下将刀放下。
王成岩不明缘由,也拿起来掂量着,可是什么也没觉察出来,疑惑的看着悠易。
“刀身厚度尚可,重量合适,可是刀尖稍轻,舞起来有些飘滑。”悠易明了了王成岩的心思,娓娓道来。
“看来三少爷可在练刀上下了不少功夫。”大汉恭维道。
悠易微微笑着,可是王成岩似乎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出这些问题,正欲追问时,从街中的十字口传来了一阵鞭炮声,赶集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鞭炮声完后,又传来锣鼓的声音,似乎很是热闹。
“林家在十字口摆下了擂台,要给自己的女儿招婿,大家快去看呐!”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原本还有心思闲逛的人被这么一鼓动,纷纷朝街中涌去。摆擂台比武招亲,自古以来都是看热闹的人多,自己敢上的人少。况且这小镇有很长时间没这么闹过了,大家纷纷丢下了逛街的念头,有的店主直接关了店门,也要去赶一赶这样的热闹。
悠易和王成岩都驻足聆听着街中的热闹,心里早已急的痒痒了,谢过铁匠铺的老板后,他俩也挤在人群中,向街中十字口挪去。
锣鼓声越来越近,在加上人群的嘈杂,气氛跟过年似的,除夕夜、正月十五元宵节都是这般景象。
人群聚满了比武招亲的台子前,一时议论纷纷,人声鼎沸,悠易和王成岩使劲的往里挤着,头上竟冒出了汗珠。
一番锣鼓喧天后,台上有人出场了,此人穿着旧时长袍,约莫五十来岁,两鬓已渐渐斑白。
他向擂台下的众人恭敬的行了一个抱拳礼,人群中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他微微点头,表示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