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安在洛阳停留了一天两夜,于六月初六离开洛阳。 史倾城的部众仍担任着前导的任务,他在洛阳一带收编的义军青壮,自己截留一部分后,其余已经交由枢密院杨邠、郭舟等人整编斥汰。
史倾城虽然没有成为一方节度,但是刘兴安却赏赐他自成一军,号曰忠义,同禁军待遇,史倾城也高兴自己没有成为禁军中一部分,免得今后受人掣肘。而且现在的后汉禁军成分繁杂,良莠不一,极大地影响了战力,而且里面有不少的老兵油子,这些人打仗不行,祸害起百姓来却轻车熟路。
而刘兴安赐史倾城自成一军除了顾及他便宜老爹史召月的面子,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史倾城将驻守郑州,紧邻未来的京师汴梁,可以拱卫汴梁的右翼。
护圣、奉国分别是侍卫亲军两大主力,前者是马军,后者是步军,新朝继承了前代的军号,以刘兴安的心腹部队为主干,陆续又整编了前代的禁军精锐。除此之外,还有控鹤、兴顺、效用、广锐、威顺、忠卫、归捷等军,或空有其号,或仅有少数人马,战力低下,也是对前代的继承,不久以后,殿前军的力量也得到提升,成了禁军系统中另一大支柱。
史倾城的忠义军编制不满,训练不足,虽然不比最精锐的护圣,奉国两只亲卫,但比其他的虚有其表的禁军班直来说,还是颇具战力的。
…….
行至巩县时,党进领着一个衣衫不整的文士来见史倾城。那中年文士是一副落魄的样子,面庞消瘦,满面尘土,大概是因为走了许多天的路,一双靴子磨破了几个洞,露出脚趾。
“请问先生尊姓大名?”史倾城勒马问道。
“回将军,在下名叫魏仁浦,原枢密院下兵房小吏。”中年文士虽然潦倒,却不卑不亢。
史倾城听闻魏仁浦名号,惊叹了一声,忙问道:“魏大人这是从河北来?”脑中却思索历史上魏仁浦的种种信息:魏仁浦,字道济,卫州汲人。后梁开平五年生人,,从小就有得博闻强识的能力,周人都以为‘神童’。后晋末年,魏仁浦才在枢密院中做的一小吏,虽然官位不大,但他为人处事很有一套方法,他做事谨慎,很受枢密院承旨的赏识,他当时的办事效率和才能,周遭同行都没有能与之相比,尤为重要的是,他内心始终保持着一股奋发向上的浩然正气,时人都很钦佩他。此后后晋国破,北主耶律慕枫闻知刘兴安太远称帝,遂强掳后晋宰臣冯轮等人北返,这魏仁浦也是在列,史倾城看他这般模样,定是从河北逃将出来,故有此问。
这魏仁浦此时不过是个不入品的小吏,史倾城称他为大人,那是抬举了他。
魏仁浦见他年纪轻轻就服朱紫战袍,宝马精甲,心中虽惊疑,面上却不动声色:“辽主北返时,曾将朝中宰臣如冯轮、李崧、和凝等一同掳往北国,我等小吏也被迫一同随行。及辽主在杀胡林暴毙,永康王耶律阮接掌兵马,返回契丹争夺皇位,在下这才有机会南逃。过邺都时,天雄节度使杜重威欲留在下充牙职,杜重威恶行,在下耻于同伍,故又欲南逃,那杜重威派轻骑追我,幸亏我机警躲在僻处,方才得免,老天有眼,幸不陷身虏地!”
“那魏大人为何在此处出现?”史倾城问道。
“在下虽无大才,但常年在枢密院中与帐簿、兵、粮为伍,办事还算麻利,除此之外,并无特长。听闻新帝圣驾欲往汴梁,故而在此迎候,愿为新帝效劳。”魏仁浦伏拜道。
“魏大人能逃回河南,亦算是侥幸。既然如此,我遣人引你去见枢密副使郭公。”史倾城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有劳将军!”魏仁浦感激涕零地拜谢。
史倾城唤过党进,低声说道:“此人虽自称是自北逃返,但观其情状诉说,相信此人并非奸细,施以援手也不过是顺水人情。你前去郭帅军中向郭帅禀报,新朝初立,处处需用人办事,我不敢阻塞朝廷举人,还需熟悉前朝枢密院实务之人,以前朝旧事拷问其底细来历,便知能用不能用。”
党进点头道:“军上心细如发!”史倾城与魏仁浦打过招呼,目送着党进与魏仁浦离开。
党进领命带着魏仁浦停在道边,等待陪在皇帝车驾左右的郭舟的到来。魏仁浦感觉自己是在梦中,心想自己是碰到了好人了,要不然凭自己小吏出身之人,哪里能见到皇帝身边的权贵。
“这次不管成与不成,在下都要感谢你家将军援手之恩!”魏仁浦躬身,对党进施礼道。
“魏大人不必多礼,我家军上乃忠武节度使史召月史将军之子,虽是武将,却对文人也是尊敬的紧,阁下不屈于胡虏淫威之下,只身南归,俺老党虽是个捉刀厮杀的武夫,心中却极是敬佩。”党进听闻与自己相似遭遇的魏仁浦,心中满是佩服。
“光复西京的可是你家将军?若是如此,魏某倒是失敬了。”魏仁浦连忙道。
党进疑惑地说道:“你被囚胡虏阵中,我家军上光复西京的消息,你怎会知道?”
魏仁浦自嘲地说道:“我在北虏营中,被迫干些马夫的勾当,在马厩中无意中听闻逃回的辽人聊及此事,难不成将军以为我是奸细?”
“我们军上向郭公举荐你,也得担待着责任嘛。”党进摸头晒笑道,“魏大人将来要是做大官了,可别忘了我们军上的好处。”
魏仁浦莞尔:“将军太高估在下了,我不过一小吏,何言高升?”
“这倒不一定,我们军上月前还不过一都头,虽年少,不照样官拜忠义军马步都指挥使、郑州防御使、检校太保!主上赐朱服、铠甲、宝马,何等的荣耀!”党进摇头道,“我观魏大人,虽是文吏,能只身一人从辽人魔掌下逃脱,这份胆气本就不简单,杜重威要用你,说明你并非无能之辈,何以在此妄,妄,妄,妄那个啥来着?”党进记得史倾城在军中讲过,本欲在此引用,无奈记忆不深,‘妄’了半天,没有‘妄’出个所以然来。
妄自菲薄!魏仁浦心中接上。党进之言,说的魏仁浦心头火热,连月来的仓惶之色减了不少。魏仁浦也是胸有大志之人,他少时家贫,十三岁时他母亲借贷为他做了一身像样的暑服,魏仁浦以此为耻:“身为人子,不能供养父母,反而让母亲借贷给自己做衣裳,吾心安何处?” 于是,十三岁的魏仁浦辞别母亲,南渡洛阳谋生。渡黄河时,他将身上的那件母亲借钱做的衣裳沉入黄河水中,发誓若不能飞黄腾达,便永不回头。魏仁浦虽通书,但是并不是科举出身,又不能像武人那样立军功,想飞黄腾达何其艰难,所以混了二十年也不过是小吏,还差点死在胡人之中。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我魏仁浦并非不学无术之人,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三十七岁的魏仁浦在心中暗暗发誓,头顶上的夏日,虽然烤得他满脸油汗,却让他的心炽热起来。
党进没有意识到身边之人的心理活动,甚至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竟让身边之人浮想联翩中心摇摇,自己却还沉浸在‘妄自菲薄’中不能自拔,心想到底是军上,出口成章,自己憋了半天也没有‘妄’出个子丑寅卯,唔,以后得让军上教自己读书了。
党进收拾心情,看到皇帝的车驾缓缓地行来,走走停停,左右华盖、引导、侍从无数,好不麻烦。党进不禁翻了个白眼,他相信刘兴安要是没有穿上这身龙袍,一定不会满意这次东行乌龟般的速度。
史倾城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见党进正带着那位名叫魏仁浦的,向郭舟走去。他扭过头来,一夹马腹,坐下良马扬蹄狂奔,将众人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