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羊毛出在羊身上

十月上旬，数骑自汴梁往郑州而来。

晚秋初冬时节，田野上百草已经衰败，落叶缤纷。远远的还可以见到野菊花朵朵绽放，在秋风中摇曳，这给大地染上了一层飘动的金黄色。正是时令交换的节气，左监门卫将军郭荣带着扈从，带着皇帝刘兴安的旨意，奔往郑州传旨。

史倾城正赤着脚在地里平整田地，一班军士们也都在地里各忙各的。他这是以身作则，亲自参加耕种，劝农稼穑，以改进民生，不过是做做样子，并无人指望他能耕多少地，但效果惊人。自夏入秋以来，他招抚流民，治下人口增加了不少，一边将无主土地分给新落户的百姓，一边努力恢复工商，境内民生得到了极大的改观。

郑州是防御州，防御使兼任刺史，既是武官又是治民官。天下各州大多类似，甚至连县令、主簿、小吏皆是武人充当。不过令天下藩镇、防御、刺史不满的是，朝廷借口地方武官不熟吏事，以三司军将补各地佐吏，以削弱地方用人权，这本不失为削弱地方的良策。但是这些朝廷任命的佐吏，自恃敕补，目中无人，又个个都是贪得无厌之辈，更是祸民。

郑州的情况稍好，只因史倾城是大功臣，元从部下占据了郑州要职，况且他还掌握着一支实力可观的军队，朝廷也卖史召月的面子，往郑州的派员少之又少。

对于史倾城来说，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军权，才是最重要的，要牢牢地把握军权，不看自己的是否具备治军的才能，只看有没有贿赂好上司，还包括要笼络和赏赐下属。

九月时，史倾城手下将校四出剿匪，斩获颇丰，光粮草就缴获三万斛，马匹牛羊千头，财货无算。这还不算，史召月开封上任之后，又私下拨给史倾城三千石粮草，兵甲军械百余套。有了钱，史倾城便裁汰了部分愿转民的士卒，让他们在郑州安家落户授给田地，或是从事各种手艺，甚至做起小本买卖，史倾城一律发给安家落户的本钱。

史倾城还从公中掏钱向那些转业为手艺人的军士们购买农具，然后分发给治下百姓，皆大欢喜。当然史倾城是不会做亏本生意的，羊毛是出在羊身上，得先把羊养起来。史倾城听闻贩私盐暴利，又私下指使赵峰准备人手偷偷贩卖私盐，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都是给钱闹的啊，史倾城如是想。

……

远远的数骑驰来，史倾城老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行人走得近了，史倾城见是郭荣，心中颇感惊讶。

“哥哥可算来得我郑州了！”史倾城扔下农具，迎上前道。

“兄弟经常与我书信，我岂能不知，虽然差事清闲，却不能离得陛下左右，兄弟还得多担待些，我此番来郑州，是来传旨的。”郭荣见史倾城衣冠不整，还赤着脚，笑道，“这虽是大事，并不算太急，待回郑州署衙，再向你传达主上旨意。我在宫中担当左监门卫将军，这是天底下最闲散的差事，太过轻闲，便讨了这个差事，来郑州叨扰贤弟，顺便向你讨几杯酒。”

左右监门卫, 隋、唐代官署名，十六卫之一。隋设左右监门府，每府将军一人，堂宫殿门禁及守卫事。唐开国后，设上将军一人，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掌诸门禁卫及门籍。文武官九品以上，每月送籍于引驾仗及监门卫，卫以帐报内门。凡朝参、奏事、待诏官及繖扇仪仗出入者，阅其数。以物货器用入宫者，有籍有傍。左监门将军判入，右监门将军判出，月一易其籍，行幸，则率属于衙门监守。至五代，左右监门卫权利日益下降，到了宋朝，左右监门卫转为寄禄官，被皇帝用于封赏功臣，并无实权。

史倾城听闻郭荣荣升左监门卫将军，虽说没什么实权，但心中真切为他高兴。

“郭兄来我郑州，自然少不了几杯薄酒，就是不知主上有何钦命？”史倾城问道。

“陛下欲幸澶、魏二州劳军，诏令郑州忠义军为前锋。”郭荣凑近说道。

史倾城心中狐疑，开封兵将众多，为何要诏我为前锋？望向郭荣，却见他眼神闪烁，心中了然，定是自己的父亲史召月在陛下面前进言。

“高行周与慕容彦超奉命讨伐邺都（后世的大名府）杜重威，据说二将不协，一个主张急攻，一个主张围困，正闹得不可开交，麾下军校不知所往。主上采纳翰林学士李涛之言，准备御驾亲征。”郭荣见史倾城猜透关节又道。

杜重威即杜威（避石重贵讳），国人皆曰可杀。刘兴安本准备招抚，加封他为太尉，又命他与高行周互移节镇，其他各镇藩帅也都各自移镇，无非是防微杜渐，免得藩镇大将在一方根深蒂固，尾大不掉。刘兴安并非想杀杜重威，他连将有心称帝的杨光远都追封为齐王，但杜重威却心中惊惧，拒不移镇，一边遣人向辽人求救，一边积极备战。

刘兴安听闻消息大怒，命正要赴邺都履新的天雄节度使高行周为主帅，以澶州镇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为副，率军讨伐杜重威。

史倾城郭荣两人随后赶回署衙，史倾城收拾一番，回到厅堂，忙叫人看茶。

史倾城思索一番后说道：“邺都乃河北首屈一指之坚固大城，大军急攻不能骤下，徒令军士伤亡。依小弟看，高公戎马数十年，深谋远虑，定是主张围困之计的。”

这高行周，字尚质，妫州人，五代名将白马银枪高思继之子，后唐名将，著名的骑兵将领。高行周出身将门世家，年少时在刘仁恭麾下任职，李存勖攻取幽州后，高行周转而在李嗣源帐下效力，开始只是担任副将。李存勖消灭后梁，建立后唐之后，高行周因功担任端州刺史。长兴初年，以北边邻契丹，用为振武军节度使。后晋高祖石胜玄时，高行周担任西京留守，后晋被契丹所灭后，刘兴安在太原起兵，占领开封后，封高行周为中书令、天雄军节度使。史倾城思及高行周，不禁又想起他的儿子白马银枪高永益，现在应该跟自己一般大了吧，不知其有乃父之风几何?

郭荣疑道：“贤弟怎知高公行的是围困之计？”

“这并不奇怪，当年李景恒与孙云靖孙公攻青州杨光远，李景恒也是想要急攻，但孙公劝说李景恒使围困之计，杨光远完全就被耗死，其实当时青州城中兵少，只要肯牺牲部曲性命，想降伏杨光远哪里需要费上大半年之久？定是孙公念军民之苦，不忍逼迫太甚，我想高公德高望重，恐怕也是这个考虑。”

“如今陛下又追封杨光远为齐王，还令有司追赠谥立碑。”郭荣淡淡道。

史倾城说道：“可小弟听说，那块碑某日遇雷劈而断！郭兄以为如何？”

史倾城这么问他，肯定不拿他当外人，郭荣想了想于是道：“施仁以合众，示信以行令，量刑以惩奸。史兄弟这一番不俗见解，家父常赞赏有加。”

“那不过是我信口雌黄，郭兄见笑了。”史倾城道，“郭兄当面，在下敢说朝中重臣之中，唯令尊郭公有容人之量，郭兄亦有令尊之风。”

郭荣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史倾城能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因为表示亲近才说的，郭荣心下窃喜，也回敬道：“贤弟过谦了，令公史大人披坚执锐，对朝廷赤胆忠心，当为我辈楷模，贤弟年纪轻轻，已颇有乃父之风，他日封王拜相不在话下。”

郭荣见史倾城闻言神色不改，心想此子胸怀深不可测，遂又言道：“如今杜重威据邺都叛乱，不正说明了贤弟所言不虚？杜重威之辈，是不可姑息养奸的。”

郭荣又道：“高公是德高望重之宿将，不过他与杜重威是儿女亲家，落人口实。慕容彦超放出风声说，高公是因为要保护亲家公，故而对邺都采取围而不攻之计。”

“关键陛下相信吗？”史倾城问道。

“慕容彦超与陛下本是同母异父兄弟，但主上并不相信他的话，又恐天长日久军中有变，故而欲亲征邺都。况且，河北至今仍纷乱不止，朝廷也不能坐视河北诸州不服王化，那杜重威也扬言，说主上亲至城下，他便出城投降。”郭荣道。

史倾城见郭荣眉头紧锁，笑道：“这等事情，是主上与朝中大臣们考虑的，对杜重威是杀是恕，我等听令便。”

郭荣闻言，也道：“妄言国事、妄言国事！只是苦了高公，他是有苦说不出。”

两人又聊了其他私事，不觉已是太阳西下，史倾城忙派人准备晚宴并派人去城外大营邀得潘美等众将过府，又遣人去请赵峰前来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