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一轮明月已经升上天空,借着月光和篝火,倒显得这谷口颇为明亮。
谷中的人马渐渐驶出,最前面是30名身披铜甲的兵卒,手持刀盾、弓弩、长戟各十人,然后是三面大旗,上面分别绣着“曹”、“郮”、“缙”三个篆体大字。
旗后跟着三辆马车,均有伞盖,左边车上坐着一位中年官吏,右边车上坐着一位手持宝弓、腰悬长剑的英俊男子,二人都是黑衣红纹,看起来十分喜庆。马车后是60名兵卒,持盾、弩、戟各二十人。
再往后,是20名仪仗兵、20名侍女、20名仆役和20名近卫,簇拥着一辆巨大的马车十分华丽。这辆车有车厢且大如房屋,四面也都刷成了黑底红纹的样式,顶沿缀有红色流苏,显得比其他马车规格高得多,通常这种高规格的马车被称为“鸾车”。
鸾车后面又跟了60名士兵,接着是无伞盖的战车三辆、载礼品的车三辆,载日用物资的车六辆,尾部士兵同样是60人。
“好家伙,这么大的阵仗,比邾国国君出巡还气派!”逃荒者中不禁有人感叹。由于没见过这种热闹,逃荒者后面的老弱妇孺也围了上来,伸头探看,小声议论。
刀疤胡心知不妙,这队伍看起来像是郮王派下来送亲的,虽然不会主动打打杀杀,但途径邾国,肯定是更偏向邾国军队一些,这要是和隘口的兵士联合起来,不仅手上的女奴保不住,恐怕兄弟几人的性命也要交代在这。
想到这里,刀疤胡连忙给赖头三使了个眼色,让他和猪脑袋先溜,自己武艺高些,稍后再想办法脱身。
这时,马车上的中年官吏摆了下手,送亲队伍停了下来。
“吾乃曹国密阳君,奉天子之命,和缙国续陵君共同护送王姬前往莒国成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尔等在这里喧哗械斗,惊扰了王姬,该当何罪?”密阳君说着,眼角瞥向邾国兵卒的那位小头目。
小头目见自己捅了大篓子,连忙跪倒在地,其他邾国兵士一看头领都跪下了,也都跟着呼啦啦跪倒。
“大人,在下季琼,是邾国军中的百夫长,今日并非有意惊扰王姬,实在是这些刁民图谋不轨,冲击关隘,袭杀兵卒,我等职责所在,不得不拼死相抗,还望大人明察宽宥!”
“哦?那该死的就是这些刁民了?”密阳君转头又瞥向逃荒者们。
“大人,冤枉!”逃荒者们闻言也跪倒一片,他们看到了军容壮盛的送亲队伍,又听到郮天子、缙国、曹国的名号,哪里还敢暴力对抗?只是现在冲关杀兵都是事实,逃荒者们又不善言辞,一个个急得不行,却叽叽喳喳解释不清楚。
刀疤胡回头去看歪腚猴,希望他能说几句话扭转局面,没想到这货平日里口若悬河,现在见了大官却用头抵住地面,连抬都不敢抬。
刀疤胡叹了口气,心里凉了半截,觉得自己一介奴贩,干得本来就是缺德的生意,又长成这副悍匪样,就算说话也没人信了。
纪念这时已经用箭头,把自己和小灵手上的绳子割开了,但听到密阳君要对逃荒者治罪,本想逃跑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逃荒者们还在纷纷喊冤,七嘴八舌地解释,坐在车上的密阳君却已经恼了:“刁民可恶!刚刚已经惊扰了王姬,现在又来聒噪!该当何罪!”
见他发怒,邾国百夫长季琼立刻接道:“惊扰王姬、冲关杀卒,其罪当诛!”
送亲的军士听到这话,纷纷转身,将刀、弩、戟对准了逃荒者们,逃荒者又惊又惧,纷纷磕头求饶,话更说不明白了。
纪念眼见官兵要对逃荒的百姓动手,心里顿时急了,竟然用现实世界的口音,扯着嗓子大喊道:“这边旱灾,人都快饿死了,他们拦着不让走才打起来的!”
如同一记惊雷,车上的英俊男子惊诧地看向纪念,后面华丽的鸾车里,身着嫁衣的女子也皱了皱眉头,伸手去撩车窗的帘子。
“且慢!”英俊男子,也就是密阳君口中的缙国续陵君,出言阻止了士兵对逃荒的百姓动手,他转脸对着季琼问道:“邾国大旱,百姓险些饿死,这些是真是假?”
“回大人,邾国眼下确实大旱,但既然国君命我守住此谷,军令如山,季琼便不能放无凭据之人通过。”季琼也不隐瞒。
“他放屁!”逃荒者中立刻有人反驳:“我们都见过,只要给钱就能过关!他们只拦我们这些穷人!”
季琼汗颜,堪堪道:“惭愧,在下治军不严,不料竟有下属趁机牟利,待我回去抓住此人,必当严惩!”
续陵君正要说话,这时,却有一名侍女从后面走来,对着续陵君行了个礼,说道:“续陵君,王姬请大人移步,有要事相商。”
王姬有请,续陵君不敢耽误,下车随侍女走到鸾车前,互相说了些什么。
“咦?”纪念看着续陵君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人,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和王姬商谈完,续陵君转身回来,两指略搭车沿,右脚轻点地面,身体一跃便上了马车,凭虚凌风,看样子轻功不弱。
“列位,王姬有谕:邾国兵卒忠于职守,并无过错;百姓为求生路,不惜以身犯险闯关而过,也不可责难。既然都是天灾大旱所致,就算稍有惊扰,王姬这边,也不降罪于各位了。”续陵君说到这里,跪在底下的逃荒者们总算松了口气。
“现在,邾国兵士和百姓各有死伤,继续斗下去也只会平添伤亡,不如这样……”续陵君转头对季琼说:“季琼百夫长,今夜就以王姬的名义,让百姓们通过此谷西去,两日后我们途径邾国国都,自然会向邾君言明,如若邾君还是不依不饶,那……那本君为你顶罪……”
“岂敢岂敢……”季琼俯首道:“邾国国君归根结底也是天子所封,王姬有谕岂能不从?缙国更是当今的霸主,续陵君的大名如雷贯耳,万万没有为在下这条贱命顶罪的道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众人无罪,开关放行!”
续陵君一声令下,隘口打开,逃荒者千恩万谢,磕了无数响头,才起身向山谷中走去。
眼见冲突已被化解,赖头三扶起刀疤胡,相视一笑,仿佛多年战友死里逃生的那种默契。歪腚猴和挤巴眼松开女奴身上的绳子,催促她们赶快起身,趁这机会穿过山谷。
纪念已经错过了逃跑的时机,只好哭丧着脸,把好不容易割开的绳子,再捆到自己手上。小灵倒是也不抱怨,学着她的样子,捆住自己的双手。
正在这时,续陵君的马车驶离送亲队伍,来到了女奴面前。歪腚猴见状连忙行礼,谄媚地道:“感谢续陵君相救,不知大人您还有何吩咐?小的无不照办!”
续陵君看都没看他,朝着女奴们说道:“无他,我只随口问问,这一众的女子,可是要售卖的?价钱几何?”
听见这声音,纪念越发觉得这人似曾相识,抬起头一看,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竟、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