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箭如雨般密集而来,阿椋来不及多想迅速将曜儿护在身下。
而外面那群阻拦在前方的人也根本没有料到会有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生,遂连忙挥刀剑抵御,逄倞更是闪身跃上马车,扬鞭向前方冲了出去。
伏击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久寻未果的李尚书的次子李俫。
他所带领的这一群人正是承运帝大婚当日大赦天下时,禁卫大牢里原三皇子养的那一群暗卫,现如今正如亡命之徒一般截杀逄倞这一行人。
被箭矢射中的马匹突然腾蹄惊起,就在要甩落车中母子的瞬间,逄倞飞身扑了过去将两人紧紧护在怀中滚落在巷内。
“阿椋,伤到没有?”
逄倞回过神来马上摸向阿椋身上脸庞,生怕有飞箭伤到了她。
“没有。”
阿椋抱着曜儿惊魂未定,抬眸便借着微弱火光看到几支羽箭破空而来,“远山,小心!”
任你谋略再强,武功再高,也难敌暗箭如雨。尤其逄倞还要分心顾及妻儿,不多时便已落了下风。当他再次转身护住妻儿的时候,身后已经中了数箭......
林映带着护卫及南城兵赶到时,背上满是羽箭的逄倞已经半跪着僵在原地,而他手臂圈护着的两人则安然无恙。
回往紫微宫的马车上,逄倞抓着阿椋的手不放。他怕一放手,距离何止千里。更不敢睡着,生怕一睡不起,再也见不到她。
“阿椋......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逄倞的声音断断续续,是阿椋从未见到过的无力与脆弱。
她曾经希望他死,而且不止一次。这样她便可以身得自由,这世间再无阻止她回到自己世界的人。
“别说话,马上就到皇宫了,会有御医......”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腾出的那只手一直捂在他的背上。渗出的殷红血迹沿铠甲蜿蜒流淌,浸透了身下的软榻,也染红了她的手。
“那年,在沧州大船上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在想,这般美丽又勇敢的姑娘我须得带回家去藏起来。”
他开始咳嗽起来,不断涌出血的嘴角扯着笑,眼神渐渐有些飘忽,思绪好似回到了昔年的船上。
“我可以将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你找来,也可以拼命护着你,却......不想你离开我去嫁予旁人......我受不了。”
他想知道,她现在对自己怀揣着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想知道,若是她的恨淡了,那她的心底会不会生出他期盼的东西来。
他用心全身的力气握紧阿椋的手,像是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肉。
眼前的女子啊,无论是眉眼唇鼻,还是举手投足,都同那散发着的幽幽体香住进了他的心坎里。从此心中再容不下旁人,他是那么喜欢啊。
“我啊,无时不刻不想把你带在身边......可是这一次不能带你啦......”他的声音愈来愈小,眼睛也倦得再睁不开,“黄泉路,舍不得让你陪我走......”
他慢慢阖了眼,呼吸渐无。
“舅舅......”
坐在车驾前方的林映感觉不好,立刻跪坐到旁边,一声声痛苦焦急的喊着。
舅舅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是今日逄倞身死魂归酆都,那他从此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了,他怕。
眼见着这个与自己纠缠不休,给自己带来凄风苦雨的人,生命正一点点的消逝,阿椋不知为何也开始慌乱起来。
无意间,她的手碰到了怀中一物。
阿椋颤颤的从怀中拿出那只裴纭川留给她的‘起死丹’,唇边不由浮出抹苦笑来。
“你因他而死,结果却要用自己的毕生医术来救他,命运真是捉弄人啊。”
逄倞的个人生死不重要,可重要的是这即乱的大邺天下,放眼整个朝中还有谁能撑起这浩浩河山。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盒子交给林映,“给他服下吧......”
这一夜的雪很大,罕见的将整个洛阳城塑成银色。好似有意将这两日厮杀后的惨烈掩埋干净,也掩盖有些人远去的足迹,留这一片纯粹雪白迎接新年又或是新朝的到来。
三日后苏醒的逄倞,在御医的精心调理下终于可以开口说话。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对于一夜之间消失的妻儿,他只字未提。只是在清醒之余,将朝中要事先行交由林映及几位亲信处理。
又七日后,朝廷终于放出消息,承运帝被李家父子毒害,崩于长生殿。
因先帝仅存的且有腿疾的五皇子已落发出家,遂有大臣提议,由同是逄姓皇族宗亲出身的摄政王逄倞登基为帝。
一时起朝廷拥立逄倞的呼声越来越高,势不可收。
站在宫中白玉阶前的林映,总是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晚消失在风雪夜中的人,带着镇定的平和同他告别。
“阿姐,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喜欢舅舅吗?”
“没有,婚姻之中若无爱情哪来长久。可若是这其中掺杂了感激报答或是别的什么,那便没了纯粹,变了味道,也绝不是我想要的。”
“若是他醒了之后问起我来,便告诉他,我死在了漕运的河道之中,莫再找了。”
她的声音异常绝决,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怀抱着小小的曜儿就那样无情的消失在风雪之中。
此时,东城的礼部尚书府内,华歆同夫君与父亲用完饭后,便先行回到了内院。
“郡主您为何不……”贴身丫鬟将手作刀在空中一划。
华歆呷了一口茶,笑着摇头,“吃不到鱼的猫才有热闹可瞧,时不时的散出些那丫头的消息给他,且看他会如何?”
她说完止不住开始得意的狂笑,一想到焦头烂额的逄倞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便心生快意。
一艘行进在去往幽州河道之上的商船船舱之内,有船工送来三碗煮好的元宵后,得了那舱中女子一两银子的赏钱,便满脸带笑的谢过退出了船舱。
“你们一路尽心护送我母子二人,委实辛苦。待到了幽州渡口,你们便折返回洛阳罢。”
这两名护卫,阿椋只知一个叫小六,一个温九。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心思赤诚单纯。
“这怎么使得,我二人得了少主的吩咐,务必将您送到家乡才成。”
说话的是温九,也正因两人为人实诚,林映才敢放心让两人护送阿椋母子。
阿椋见两人初心不动摇,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笑着同示意两人吃元宵。
可正当他们端起碗就要入口的时候,忽然从窗子飞来一片碎瓷将阿椋的瓷碗击碎。
“是谁?”
小六,温九同时出声,迅速向舱外追了出去,只留受惊的阿椋紧紧搂住曜儿四下张望瞧看。
阿椋就着微弱烛光看见那抹熟悉的瘦弱身影,沉声开口。
她的话音刚落,那道身影便慢慢的从舱门后走了过来,“阿姐......”
是徐褩,阿椋早在几天前就发现这船上有双眼睛,总是在暗中跟随自己,她也能感觉到那目光没有恶意。
上次深夜在王府的那劫持,阿椋一直未有机会细看她面容。如今人就在眼前,她不由得打量着这个几年未见的丫头。
如今那个叫“盘子”的丫头已经长成了大姑娘的模样,圆圆的脸现在已经变得瘦削,从她的面容上看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阿姐,元宵里有迷药,那船工想偷你们银子。”
“我不是说了,不想再见到你,为何还要跟着?”
阿椋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冷漠的问她。
徐褩的眼神不敢再迎上阿椋,她垂着头半晌才缓缓开口。
“阿姐......我无处可去。”
许久,屋中静默无声。
直到小六和温九的脚步声近,阿椋怀中那个一直专心嗦着米糖的曜儿,突然向徐褩张开双手,开心的大叫:“要,要......”
月上中天时,阿椋独自走出船舱来到甲板,迎着冬日凛冽寒风,看向两岸如墨的景致,心中旧事翻腾而出。
曾经为了完成别人临终托付,便带着幼儿和这丫头南下。如今返家之时,又是带着一个稚儿和这丫头北上。
“天意啊,何故这般戏弄于我......”
她抚着小腹,仰头苦笑着看向空中朗月,不禁悲从中来。
北上天更寒,水道也渐结冰。所以在次日到达沧州渡口之后,几人便换乘马车,继续北上。
二月初二这日,新皇登基,改国号为乾武,普天同庆,免徭赋一年。
让所有人惊诧的是,为何没有历来新朝庆贺时的大赦天下那一项。后来有传闻,是因新皇登基前险些命丧这些被赦的亡命徒之手,所以再无人敢提及此事。
在到达幽州北百家村时已进了三月初,不同于南方温暖地的百花已争艳,这里的草木才刚刚发新芽。
这村子现在几乎已无人,仅剩的几家还是后来的生户。不过,空房倒是不少,不愁住的地方。
阿椋几人将一处还算像样的空屋收拾出来之后,便准备在这里安顿下来。
“我已到了家,便不留你二人在此了。以防万一,还请路上保重。”
“夫人,您有什么话要带给少主的吗?”
“没有,自此以后恐再无见面之日,说再多也不过是让他徒添牵挂罢了,还是让那里的人都忘记我罢。”
阿椋的话语之意近乎无情,小六和温九也不好再逗留下去。只好叮嘱她多多保重,有事便托人告诉他们少主,便立即起身回往洛阳去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位夫人在他们走的第二日便带着孩子和那叫小褩的丫头,进入了百家村的后山之中。
“老人家,别来无恙啊。”
行在山中半日的阿椋三人,终于在“一线天”处见到了那个鹑衣相士。
此时的老相士,已无半点洛阳城时见到的一身褴褛状。如今却是皓首银须,端得一副仙风道骨的世外修士模样。
“老夫在这里,可是等了姑娘足足两年。”
老相士笑着捋了捋须髯,然后拂尘朝身侧一甩,那“一线天”便开始烈烈作响,慢慢向前方延伸出一路来。
跟在阿椋身后的徐褩眼睛都要惊得掉下来,嘴中呐呐的说着:“阿姐,难道你不仅是仙女,还是山神家眷来的?”
“嗯,你说的对,我就是山神家里的人。”
阿椋嗔怪着笑她,怀抱着曜儿走在最前面。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刚刚的一席话却听得走在最后的老相士凝起眉头。
两旁的巨石发出的奇光异彩引得徐褩驻足观看,空中悬着的各色无壤山参更令她看傻了眼。而再往上看上去,那上面好似一个倒过来的仙境世界。奇花异草,飞鸟走兽尽在其中。
她双手拍着脸,嘴里不住的碎碎念:“这是在做梦,不是梦,是做梦......”
说着忍不住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扭不动半分那悬的山参。看着她的那副滑稽样,趴在阿椋肩头的曜儿咯咯的笑个不停。
徐褩那握着参的手不舍松开,引得老相士也好奇的试了试。结果一样,那参一动不动。
离家越近心越急,阿椋见后面二人停了下来,便急恼得转过身去,向上伸手胡乱拽下来一棵,往徐褩怀中一塞:“快点!”
她说完转身继续向前,丝毫没注意身后那两人面上的惊愕表情。
“我的房子!”
突然听到阿椋惊喜的声音,老相士和徐褩不约而同的像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