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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炽烈焰月

惘归 比如 2024-02-14 16:42


只见前方开阔处,在茏苁新芽的树木之中,有一座两层石楼,外观平滑似刀削,是他们二人从未见过的居所模样。
可这山中野墅是阿椋再熟悉再亲切不过的,那是她疗养的地方,如今再见与噩梦初醒无异。
欣喜若狂的她抱着曜儿快速向那处跑去,脚下的石板路一直延伸到野墅的栅栏门前。
阿椋的心狂跳不止,她颤着手推开院门,东边的那棵杏树还在,花苞初现,只不过看上去比离开前高大许多。
不对,上次离开时明明还是盛夏,而那树下的石桌上应该还有未吃完的苹果,可是如今却空无一物。
她不敢再作细想,扭头迫不及待的走到屋门前,从旁边无株的花盆底下拿出钥匙。
“咔哒”锁开了......
暖阳平西,引照野墅前方不远的那处湖泊金光粼粼,沿岸之处有薄雾缥缈,犹如东虚仙境。
湖中现两轮红日,一西一东,若隐若现又遥遥相望。
“房后通向那世的路如今荆棘丛生,尚看不到半点可解之法。若三年后,双日重叠之时仍未能将你们带回那边,你难道真的要带着孩子生活在这两世交界之地?”
老相士面露难色的看向阿椋,“当年得您一参之恩,得以修成半仙之体,老夫......”
“老人家,您莫要为难。”
阿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不似刚才那般绝望茫然,“每个人的命运都有不同。人这一生遇见多少人,发生多少事,大概都是命数使然。您不必介怀,更无需为我逆天而行再做什么。”
在两个时辰前,当阿椋发现了周围明显的变化和屋中积的那层薄灰时,她终于发现,原来这里的时间竟然已经与外面一致。
呆坐在椅中的她,思绪纷乱飞闪,大概是经历的多了,她开始试着慢慢的接受这一切。
当时她眼中的绝望让老相士也是为之触动的,如今只剩湖中双日合一的那一线契机,若是再不成,恐这姑娘只能永远的留在这里了。
老相士轻叹一声,心下已了然。
“那‘一线天’处,老夫已置了达摩石,三年间可出入无阻,到时何去何从还需姑娘自己做主。”
“多谢。”阿椋放眼远望这世外的桃源地,心中所殇渐渐释然,朝老相士恭谨施礼。
“就此别过吧,祝老先生早日功德圆满,荣登仙位。”
之后的几天里,徐褩一直都未从惊奇兴奋中缓过神来。直到这天,阿椋吩咐她到山外去办一件事。
“阿姐,咱们留下她吧,您不是说她都会动了?我喜欢小孩子,我来带......”
徐褩一脸恳诚的求着阿椋,此时的阿椋又哪里会好受,可她实在是不想再为那人生子,她恨,也怕。
见阿椋攥拳红了眼眶,徐褩连忙又抢道:“您就当是给曜儿作个伴的,这里就他一个孩子也太过孤单。”
是啊,她的曜儿同她二人在这大山之中,属实太过孤单。
阿椋抬眸忧伤的看向那院中,可她的那个曜儿实在是不应景。
现在最忙活的就当属他,他看什么都稀奇,瞧什么都好玩儿。一个人撒欢儿似的在院子里疯跑,哪里有半点孤单无趣的样子。
徐褩简直没眼看,以手覆面,心里在不住的捶胸:孩子啊,你现在应该哭,哭啊......
院中的那棵杏树开出一片如盖雪白,经风抚过飘向院外,飞向远方。
“这次连哭声都没有?”
“谁敢?怕自己死得不够全乎?”
路过神龙殿外的两名宫人压低了声音急匆匆的走过,而守在殿门两侧的侍卫好似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面上没有任何异色。
一门之隔的殿内,簋灯燃起的火光晃着鎏金龙椅上斜倪而坐的人晦暗不明,他手中的拄地长剑沾满殷红血迹,而弱光之下的内侍正战战兢兢的收拾殿中“狼藉”。
殿外几欲入内的林映,最终也未让侍卫通禀,重重的叹出一口气后,怀揣着难以言说的一腔忧虑离开了这里。
白日间,这位新登基的乾武帝是个有着雄才大略,忧国忧民的明君。
可一入夜里他便心痛若颠,提剑疯狂嗜杀,是个不折不扣狂悖无道的暴君,任凭至亲好友想尽办法也是无济于事。
到底哪个才是他,臣子惧怕,亲人痛心。又为何会这样,林映心中大概知晓。
他几次在逄倞发狂之时,便远远的听到从那殿门里传出的嘶吼:你在哪?你到底还要让我如何做,你说......
洛阳城中的摄政王府,依旧保留着原来的状态。除了两位主子移居皇宫,这府中原有的下人依然领着月银生活在这里,平静且安逸。
有几次逄倞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时,便悄悄的乘夜踏入这府中。抚着寑院卧房里的那张紫檀千工床,合衣而卧安然入眠。
仿佛她还在身边,他们的孩子也还在。
曾经在他重伤转醒时,第一时间便派人到百家村和海棠山一带寻找她的踪迹,可却均无所获。
曾有村民说初春时村里来过一行男女,可在第二天便全部坐着马车又离开了村子。
之后又有人说,在涿郡渡口见到有个与她极其相似的女子带着孩子乘了船南下,还有人在南疆见到过她,又或是东夷......
而真正的她,此后犹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这些自然是阿椋和林映、温九几人早早便安排好的,真真假假,任谁都是难辨。
逄倞每每在深夜心疾发作难忍时,甚至提了剑想去找林映问个清楚,可他知道,即便将林映捅成筛子他也不会说出半个字。
窗外明月皎皎,知了声声。侧卧在床上的人浑身散发着浓浓酒气,搂着身侧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喃喃低语。
“朕在洛水畔给你建了上阳宫,旁边栽了你爱的牡丹,还有你喜欢的杏树,等你回来那杏子必定熟了......”
虫声如浪透着一丝清凉,从椋子木的婆娑树影中宛转而出,如切切私语,似低吟浅唱。
“阿姐,你说咱们的小公主会不会和曜儿同一天生辰?”
“不会,天下间哪会有那么多巧合的事,”阿椋将门锁好,抚着孕肚看向笑嘻嘻的徐褩,“都收拾妥当了,便走吧。”
说完,两人便领着蹦蹦跳跳的曜儿离开了“桃源”。
桃源这个名字还是徐褩给起的,她觉得这里是当之无愧的人间仙境,世外桃源。于是整日整日的叫着,引得阿椋也叫顺了口。
徐褩还是个姑娘,根本不懂得接生,所以她们三人便在阿椋临近生产前,到时村中先住上一段时间。
稳婆和住的地方是徐褩早在上月前便找好的,因为给了足够的银子,租住的房子也算得上是村中最好的一户了。
租住的这户是对老夫妻,面和心善,一早便等在这里,还为阿椋几人留下了一篮子青菜。
“夫人若是缺少什么,只管同我们说。”
“多谢老人家,这已经很好了。”
阿椋将徐褩一早在湖中钓到的两条大鲤鱼送了一条给老夫妻,高兴得老两口合不拢嘴。
而阿椋也委婉的又嘱咐了一遍他们二人,切不可与旁人多言,免得人嫌口杂乱生是非。
待送走了人,阿椋和徐褩才回过神来,曜儿这孩子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
找了半天,两人才在仓屋中找到了人,那个抱着从房梁上垂挂下来晾晒干菜篮子一荡一荡的不是他,还能是谁。
“娘......凳子倒了,曜儿下不去。”
阿椋气到肝颤,手指着她儿问向身侧的徐褩。
“小褩,你见过刚满两周岁就这么淘的孩子么?”
“哈......见过,眼前的这个不就是......”
北地的八月不同于南地的闷热,这里的早晚间都已有了凉意,檐燕已南飞,知了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阿椋生产的这日确实不是与曜儿一天,可好巧不巧的正是阖家团圆的十五那日。
大概是扰了团圆酒,来接生的婆子脸色不佳,嘴上拐弯抹角的说些不大好听的话,接生也不似那般上心。
“娘,妹妹,妹妹......”
曜儿不像平常那样淘气不静心,如今正担忧的看着握着阿椋的手,一声声心疼的唤着。
就在稳婆胡乱指挥着徐褩拿布递水嘴上不干净的时候,阿椋已经痛得晕了过去。
“老畜牲,你找死!”
十两银子还没喂饱这个贪心婆子,徐褩终于爆发。
她弯腰“唰”的从床下抽出窄背刀,一刀劈了旁边的桌子,刀尖指向稳婆。
“若是我阿姐有个三长两短,今日我定将你剁碎了喂狗。”
被徐褩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腿软的稳婆再不敢怠慢,立即激醒昏迷中的阿椋,开始为她接生。之后再开口,便是好言的引导和劝慰。
月上中天时,一声清脆的啼哭响彻小院,徐褩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恭喜夫人,是个千金公主......”
稳婆将孩子裹好放在了阿椋身侧,根本没敢瞧旁边正伸出双手准备接抱孩子的徐褩。
“您是有福之人,这下可是儿女双全了呢。”
“多谢......”
阿椋太过虚弱,可当她看到趴在床边满眼噙泪的曜儿时,心中同刚得了宝贝女儿一样高兴和欣慰。
看来,她的儿与那人不同,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稳婆揣了银子说了吉利话之后得了阿椋的道谢,便撒开腿往家中跑去,生怕跑得慢了,那个看似长相俏丽实则凶神恶煞的小姑娘便要拔刀砍人。
阿椋亲吻过刚刚降临于世的宝贝,便侧过头看向窗外的月亮。
不知是不是太过虚弱的缘故,她看到空中那轮明黄的圆月像是一团燃烧的炽烈火焰,格外摄人心魄。
“快看快看,那天上的月亮......”
“如此胜景,难得一见啊......”
繁华热闹的洛阳街巷,赏灯的人们竞相驻足抬头仰望。
那不是阿椋的幻觉,而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盛世焰月。这一年的十五月夜,直到许多年依旧让人津津乐道。
寂静无声的摄政王府内,大红的灯笼高挂檐廊,飘系的红绸无不透露出喜庆,可却偏偏少有人气。
更静的寑院椋子木下,一袭黑衣锦袍的逄倞正坐在石桌旁自斟自饮。
就在酒壶即空时,他突然唇角上扬,向后一挥手,便有两道黑影从树上飘落至近前。
“主子,有夫人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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