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大人。”
看着一路上恭恭敬敬躬身行礼连头也不敢抬的宫女太监,苏千忆拽紧身上披着的布巾,只觉得舔上皮肤的冷风又凉了几分。
她笔下的厂督大人虽说矜贵,可待身边人倒是极好,平日里更是甚少责罚。如今看着这些人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抬的模样,她突然打了个寒颤。
当真只是因为宫里的规矩吗?
偷偷抬眼看向周月寻的背影,苏千忆嘴里不禁有些发苦。他,是她笔下的那个人吗?
“还不进来?”
周月寻此时已经到了门口,那不耐烦的声音直接将苏千忆那不知飞到何处的魂唤了回来,连带着她这个人一起。
刚一进门,苏千忆便被桌几上厚厚的一沓纸张和旁边摆着的笔墨惊掉了眼珠,一时有些语塞。
“你今晚就待在这里。”
周月寻伸手指着不远处的桌几凉凉开口,苏千忆瞬间傻眼。
“不是,你,我,这……”
苏千忆两只手上下翻飞,完全不知道该指着哪里。
资本家听了都流泪!
“一夜。”
苏千忆原本激昂的情绪碰上了周月寻冰冷的眼神,瞬间没了气势。
“可是,我已经忘记之前的剧情了。”
咬咬牙,苏千忆壮着胆子辩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月寻。
若是写,她当然写的出来,可那个结局却是以周月寻的死为代价。
为帝者收拢势力,为臣者结党营私,为将者含恨九泉。
一个不忠不义的佞臣,有什么立场去谈为国为民?
对上苏千忆的眼神,周月寻双手抱胸薄唇微张,毫不留情地开口:“既如此,咱家便送你去东厂瞧瞧,说不定就能想起来呢?”
苏千忆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不该是这样的。
垂眼瞧着苏千忆面无血色的样子,周月寻冷笑一声。
就这么一个蠢货,也能创造出一个世界?
“木槿木棉,看着她!”
周月寻话音落下,两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突然凭空出现,对着周月寻的背影躬身行礼之后一齐转身盯上了苏千忆。
看了眼两人怀里的剑,苏千忆没说话,手指微动苦笑一声,还是跪坐在了矮桌之后。
一开始她只想写一个悲剧。一个一心为民的东厂厂督死于万民唾骂的悲剧。可到后来她舍不得了。
苏千忆承认,她对书中的厂督大人动了心。
生于陋巷,无父无母,见过天灾,捱过人祸,所以他图万民皆可含饴弄孙。
可他又剑走偏锋不顾虚名,诛杀佞臣便成了铲除异己,征战沙场便成了穷兵黩武。
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的时候苏千忆伸手将毛笔握在了手中。
曾经她不愿周月寻死,如今也是一样。反正那书已经太监了这么久,烂尾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此处,苏千忆直接抬笔开始瞎编:“浓黑的夜色将所有的阴谋都遮掩了起来,哪怕此刻再怎么平静,掩在湖面下的暗流却是不少的。
但人力终究是敌不过天命。
当那块通红的巨石从天而降直直地朝大荧朝京都袭来的时候,一切算计都没了意义。
对也好错也好,在死亡面前什么都不足一提。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本该被砸成齑粉的京城却凭空消失在了世间,甚至连一块断瓦都未留下。
就好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
没人知道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人再在乎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他们还活着,他们手中仍有权柄,他们的机会来了!
皇室不在,后继无人,那至高无上的位子,便人人都可争得。
各地混战一触即发,烽烟四起,民不聊生,可这一切都已经和周月寻没了关系。
他站在广场正中,环顾四周陌生的高楼大厦,沉默许久。
于朝堂沉浮半生,可朝堂都没了踪影,他的意义如今又在何处?
‘周月寻!’
他回头,入目所及是一个不知穿着什么衣服的姑娘。
‘欢迎你来到现实世界。’
全文完。”
将毛笔放下,吹干纸上的墨迹,看着这潦草的结局,苏千忆扯扯嘴角,怎么也笑不出来。
到底是她用心写的书,她也不甘。但若是这样周月寻便能结束着所谓的轮回,能在小说世界里安稳的活着,倒也算全了她一个心愿。
“可否麻烦两位姑娘将这纸呈给厂督大人?”
苏千忆仰头轻声询问,可她对面那两个姑娘却跟雕像似的连话也未说,更遑论是应下她的请求。
苏千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片刻后收起笑容,给自己搬了把椅子过来躺上去闭眼假寐,静静地等待着天亮。
左右结局她已经写了出来,周月寻便是今夜不来,明日也会前来寻她。
她不急。
见苏千忆这幅样子,木棉悄悄探头,凑在木槿的耳边轻声询问:“姐姐,我们要不要叫醒她呀?”
“不用,大人只说让我们看着她。”
木槿瞥了一眼,稍微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臂,开口说道。
“可是,大人不是吩咐她做些什么吗?”
“做不做是她的事,与我们无关。大人将她留在此处是用来做诱饵的。”
木棉恍然,明白了木槿话中的未尽之意。
大人带了个姑娘回鸿鹄殿的事已经在宫里传的沸沸扬扬,这几日光是冲着温泉宫的刺杀就有不下十次。如今大人离开,门外只留她们两人守着,可不是最好的、掳走大人这所谓“软肋”的机会。
两人讨论的声音丝毫没有压着,听着她们一口一个诱饵,苏千忆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他到底想要什么?
不等她考虑清楚,石子击破窗纸的声音便从旁边传入了几人耳中,屋里屋外也瞬间变得漆黑,只能借着月光勉强窥到个大概的轮廓。
“来了!”
木槿轻喝一声,和木棉同时拔剑出鞘,一个箭步便护在了苏千忆身侧。
“铮!”
刀剑相碰之声顿起,木槿手腕轻抬,一手剑法使得出神入化,直逼得那黑衣人步步后退。
“木棉,看好她!”
借着木槿分神之际,黑衣人手执匕首左冲右突试图绕开木槿攻向她身后的苏千忆,可却被回过神的木槿拦得严严实实,连上前半步都不能。
不得已,黑衣人只能拼着受伤强行攻伐,可刚迈出脚就被闪着寒光的剑晃到了眼睛。亦是此时,木槿的长剑没入了黑衣人的胸口。
“嘭!”
一声闷响传来,呛人的浓烟瞬间升腾而起,与此同时,几滴温热的鲜血也溅到了木槿脸上。
浓烟散去,木槿重新点亮室内的烛火,朝着木棉点了点头。
黑衣人没了踪影,但他身受重伤定是跑不了多远的。
苏千忆已经呆在了椅子上。
刚刚虽然一片漆黑,可短兵相接的声音却是实实在在的在她耳边响起。更何况,还有那么重的血腥味。
木槿瞥了眼脸色煞白的苏千忆,也不管她此刻是什么心情,又同木棉一起抱剑站回了原地。
一夜无话。
“咯咯咯!”
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伴着公鸡的打鸣声,苏千忆微微闭眼,费劲地从桌几下爬出来,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昨夜前前后后三四次刺杀委实是吓到了她,到最后连木槿和木棉身上都挂了不少伤,甚至有一次竟让那黑衣人冲了过来。也幸亏是她急中生智躲到了矮桌下头,幸亏矮桌厚些挡住了那人一击,幸亏木槿及时冲了过来,不然她怕是早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大人。”
木槿和木棉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苏千忆努力撑起身子,费劲地站了起来。
“昨夜来了几波人?”
“回大人,四波,皆是为掳人而来。也幸得如此,属下才能将他们制住。”
木槿拱手汇报,周月寻微微点头,心下有了盘算。
“可查出了身份?”
木槿微微摇头:“身上的徽记被剜掉了。”
周月寻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冷笑一声,眼底尽是讽刺。真以为剜掉徽记他就查不出来了?
能在宫里头畅行无阻的,可没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