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对不起

老实说，我对他此刻念叨的内容并不感兴趣，我更加渴望听到的是他早年的冒险经历。
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对她几乎没有任何记忆，只是偶尔从父亲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她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而离世，家中并没有保留她的任何画像或照片。在父亲的书房里，有一个小小的供台，上面摆放着一件仿古装束的衣服，父亲说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衣物。除此之外，对于母亲的记忆，就只剩下父亲对她的怀念了。家里的成员除了我和父亲，还有柳妈和刘吉。柳妈作为家里的管家，负责日常的家务事，她身材魁梧，总是面带笑容。而刘吉，则是一个让人感到神秘莫测的存在，我从小到大很少听他说话，他给人的感觉总是冷冰冰的，仿佛父亲的影子，始终不离父亲左右。我对刘吉的印象中最奇怪的一点是，无论时间如何流逝，他的身体似乎永远不会衰老，他的肌肉就像被冰封一般，从未见其老态。
父亲曾经只跟我提过一件关于刘吉的事情，那就是他曾被誉为青帮最快的剑客，这个称号并非自封，而是用无数敌人的性命换来的。有一回，一位军阀贪恋村中一位姑娘的美貌，而那姑娘坚决抵抗，不从军阀的淫威之下。军阀一怒之下决定屠村示威，恰巧被刘吉遇到。刘吉的方式非同小可，他单人单刀，直闯军阀的大营。据说那军阀的营地宽达一里，刘吉就这样一步步走过，整整一个团的士兵，三千多人，无一幸免，营中没有一个完整的尸体。当刘吉带着满身的鲜血和肉泥走到军阀面前时，军阀连同身边的卫兵都被活活吓死了。
父亲曾讲述过他年轻时立业之初的故事，提到只要刘吉在场，无论多么凶悍的对手，或是江湖中的血雨腥风，一旦接近刘吉，便会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股寒气。曾有一个名叫张巴子的苗族匪首，以每隔几日必须生吃人闻名，连他的手下也不敢直视他。当听闻刘吉将至，这位悍匪竟在一夜之间逃离六百里之遥。我自幼对刘吉既敬畏又保持距离。刘吉每年都会离家一段时间，而父亲对此从不过问。就在前几天，刘吉再次出门，估计需要一段时间后才会返回。
在这里不得不提及我的父亲。小时候，我总感觉父亲充满神秘，他鲜少外出，但家中经常有各式各样的人来访。这些人，有的面目狰狞，有的文质彬彬，但见到父亲都异常恭敬。他们每次来访，总是携带某些物品，进入父亲的书房，神秘兮兮地停留一阵。随着年岁增长，我逐渐了解到父亲的过往。原来他年轻时毕业于燕京大学，后因不满时局，放弃文职从军，可谓是最早的愤青之一。由于种种原因，他选择辞官，并带领一帮兄弟走上了另一条不归路，最终建立了自己的帮派。父亲野心勃勃，将帮派分成多个堂口，渗透到各行各业中，支持和培养那些技术精湛的人才，使得这些堂口逐渐控制了多个行业。
小时候，家中常有各式各样的客人。其中一位叔叔总是肩膀上驮着一只小猴子，我便亲切地称他为猴叔叔。他每次来访时，都会表演一些杂耍，令我眼界大开。据父亲说，江北地区的街头艺人大多是他的弟子。还有一位我称之为阴姑姑的女士，每次来访总是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父亲告诉我，她姓田，在江湖中有个名号——田苗花，是湘西一带闻名的赶尸人。得知这一点后，每当田苗花来访，我便会躲进屋内，不敢露面。
我发现除了我父亲外，田苗花似乎还怕另一个人——那就是刘吉。有一次，田苗花在父亲的书房里与父亲谈话，刘吉突然进来，田苗花紧张得连茶杯都握不稳。我将这情形告诉了父亲，不同于往常的笑谈，他这次沉默不语，深深叹了口气，随后独自一人闭关在书房数日，而刘吉对此也只是冷眼相待。
因为爷爷的一些事情，父亲最终选择隐退，我们搬到了现居的城市，父亲在一所大学里教书。表面上，他是一名教授，专攻的领域对外声称是考古，但实际上涉猎了许多关于灵媒的知识。至于具体内容，我从未深究，对此并没有太大兴趣。在社会上，父亲的旧日朋友们仍旧尊称他为教授，对他的过往与现在都抱以极大的敬意。
过去，父亲从不与我谈及风水和墓穴之类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在过去的两年里，他开始每晚都要给我上一堂课，而且对此十分严格。我注意到，刘吉在这期间看我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以往那般冷漠，偶尔还能看到他的和蔼。我曾多次询问父亲为何要学习这些，但他总是保持沉默，直到有一次，我夜里起来上厕所，路过父亲的房间时，发现房间里的灯光还亮着，听到父亲和刘吉在里面的谈话。刘吉平时话不多，这次却与父亲谈得很投入。我好奇地走近，偷听他们的对话。
“老爷，少爷是不是将来也要去——”刘吉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萧家到他这一代，就只剩下他一人了！”刘吉对父亲说。
“迟早是要让他知道的。这些年，我心中一直有个疙瘩，直到今天我都想不通，淑仪怎么就……唉！”父亲叹了口气。
“老爷，我绝不相信仪姐会自杀。那地方本来就怨气重，我觉得——”刘吉还没说完，父亲突然咳嗽起来，打断了他。
“都怪我，老爷，是我对不起仪姐。”刘吉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好了，不要再说了。也是我当年造的孽太多。”父亲回应。
“少爷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要不我们等他再大一些再说？”刘吉提议。
就在这时，他们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便不再继续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