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罗网

大年初一。
外面还洋溢着节日的氛围，鞭炮声不时响起，只是相比于昨日却明显稀疏了不少。
“嘿！”
乔染悄悄走到林夕身后，趁他刚挂断电话的功夫，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跟哪个女孩儿说悄悄话呢？”
林夕被吓得一激灵，白了她一眼：“没有。”
“还狡辩！我都听到了。”
“你听到啥了你，去把我姐叫来。”
“睡觉呢，你要干啥？”
“还记得那个对你猎梦失败的日本人吧？”
“嗯，怎么了？”
“他背后的人……想要和我们见上一面。”
……
“和我们……见面？”林诗语皱眉道：“包括我？”
林夕颔首道：“明确说了，请的是咱们三个。”
“明摆着有问题，”林诗语一口回绝道：“不去。”
“是啊，鸿门宴。”乔染说。
“是鸿门宴没错，但我应该去，”林夕道：“否则麻烦会没完没了，不如弄清楚他们到底想搞什么鬼，免得一直被动下去。”
“那就让他们去搞鬼好了，”林诗语淡淡道：“反正再过一阵子我们就要搬到科研院去，到时候他们连想搞鬼的条件都没有了。梦师以外的手段，有别人负责防备，至于猎梦，我们怕谁？”
林夕闻言怔道：“要搬家？”
林诗语点点头，道：“你回来之后就开始准备了，前几天才确定下来，本来打算今天和你们说的。”
“这样的话，咱们就不用去理会那些人了吧？”乔染说。
林夕沉默半晌，却还是摇了摇头，道：“不，我还是觉得应该去。”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通过常安来邀请我的。”
林诗语和乔染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理解林夕的意思。
“常安之前帮我调查过游魂的人，就在小染被猎梦之前不久。”林夕补充道：“而且，常安那么久都没新的消息给我，这次突然就让他们找了上来，里面肯定有问题。”
林诗语道：“你是说……这事和游魂有关系？”
“十有八九，”林夕道：“何况现在游魂的首领是唐冰然，谁知道那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那常安现在也未必可信了。”林诗语沉吟半晌，道：“与其冒险和他们博弈，不如先耐心等一等，游魂要是还不肯罢休，那到时候我们也能有科研院作助力，和他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如果我身体没出问题的话，那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就怕我等不到那时候。”林夕垂了垂眼帘，道：“趁着现在身体还能用，我想多为你……还有小染做些什么。”
“小弟！”
“林……”
“再者——”林夕竖起手掌，示意两人先听自己说，“咱们家和游魂十年的恩怨，能借此机会了结的话自然是好，就算不能，那我到时候再和姐你搬去科研院也不晚，对吧。”
林诗语无言地看了林夕许久，终于道：“我要是不同意也没用，对吧？”
林夕微笑道：“你知道我的，姐。”
于是林诗语长叹一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那你有做什么准备吗？”乔染静静道：“总不能什么计划都没有就去赴鸿门宴吧。”
“有的，”林夕笑道：“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在没优势的情况下还上去硬莽。”
乔染也不问他的准备是什么，只是说：“那好，我和你一起去。”
林夕想也不想便拒绝道：“不行，你和我姐……”
“这是我的选择，”乔染打断了他，“就像你也作出了选择。”
她的眼神坚定而又明澈，以至于林夕的话竟未能再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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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林夕和乔染穿好衣服，准时出了门。
林诗语替林夕系好围巾，叮嘱道：“到时候别犯倔，你们俩的安全最重要，有这一身本事，只要保住了平安，那咱们往后还有的是选择，知道么。”
林夕心中一暖，点头道：“我知道了，放心吧姐。”转头对乔染道：“小染去把我手机拿来，沙发上呢。”
乔染应了一声，转身往客厅走去，紧接着后颈突然一沉，晕倒在林诗语怀里。
“抱歉，我……”
世界蓦地一变，又回到了三人出门前的时候。
林夕愣在了原地。不止是他，连对面的林诗语也是一脸错愕。
他们刚才竟然入梦了，而且从结果来看，拉他们入梦的明显就是……
乔染怔了片刻便反应过来，向林夕拍打过去：“狗贼！你果然想骗我！”
“你……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乔染使劲一戳林夕的脑袋，“你以为老娘没想到你这一招吗？你这老骗子！”
林夕怒道：“你敢拉我入梦！”
“哼，因为我已经猜到了你会用这一招！”
“我……”林夕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错啊，进步很大，”林诗语淡淡笑了笑，“就让小染跟你去吧。”
“姐……”
“叫姐干嘛？”乔染接过了话头，手臂搭在林夕肩上，眼中露出一种俏皮的挑战。
林夕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林诗语，又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打开门离开了。
“小染。”
林诗语叫住了要跟上的乔染，从脖子上摘下自己的迷毂项链交给她：“给他戴上……小心点儿。”
“嗯，知道了。”乔染一笑，用力点了点头，拿起围巾快步追上，喊住了林夕：“林！”
林夕停下脚步，回头。
乔染走上前，先是为他戴上了迷毂，接着替他系好围巾，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身旁悬挂着的红色灯笼将他们的脸映照得有些模糊。
见面的地点是一家私人会所，一个穿着侍者服装的男人将两人接了进去，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与廊道，来到了一处种着碧绿竹林的庭院。沿着木板路走到一间极宽敞的客厅内，果然看见了一个穿着和服的中年男人。
但先开口的却不是他，也不是林夕与乔染，而是站在那个中年男人身边的一个短发漂亮少女。
她的年纪看起来并不大，可能都还没有成年，但那双眼睛却透出十足的漠然，整张脸像是被刀刻出来的一般冷峻，看到她的第一眼，乔染心中只冒出了一个念头：她多久没有笑过了？
“林先生，我师父想见见您，单独。”短发少女走上前说道，她的声音十分清脆，很符合俏丽少女的声线，以至于和她整个人的气质有些不搭。
林夕看着她的眼睛，片刻后，又将目光转到乔染身上。
乔染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
目送林夕与那名短发女孩从侧门出了客厅，乔染这才将视线落到面前的这名日本人身上。
“乔女士，”中年男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对她伸出手，微笑道：“在下井上明也，初次见面，幸会。”
“你好。”
乔染伸出手与井上明也握了握，他的汉语说得很好，如果不看名字，说他是个完完全全的中国人也不会有人怀疑。
“请坐。”
井上明也将乔染请到座位上，接着突然一鞠躬：“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在下深表歉意。手底下的人不懂事，居然擅自行动，给您添了不小的麻烦，请原谅！”
乔染却并没有对他的话产生什么触动，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下一步的行动。
道歉没有得到回应，井上明也既不生气，也不尴尬，只是短暂停顿后便十分自然地便站直了身子，仿佛他道歉的对象只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自己也坐下后，井上明也又为乔染倒了一杯茶，热情道：“听说林先生已经将浮生的位置传给了您，在下……”
乔染淡淡道：“井上先生到底有什么事，请直说吧。”
“好，不愧是林先生的弟子，果然爽快，”井上明也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一句话，我们想要您身上佩戴的迷毂。”
乔染挑了挑眉，她对这个答案倒有些意外。
“至于价钱……”井上明也道：“请浮生先生说一个您认为合理的数字，我们绝不还价，如果您想要以物换物，我们也一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又向前一躬身：“拜托了！”
乔染想都没想，直接回绝了他的提议：“没兴趣。”
“请您认真考虑一下，我们的诚意绝对……”
一阵脚步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乔染扭头看去，只见林夕匆匆走了进来，一把拽起她向外走去。
“林？”乔染被他拽的一个踉跄，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怎么了？”
“陷阱！什么都别问，先跟我走！”
林夕带着她出了庭院，不停穿插在各种大厅和廊道中间，好一会儿过后，两人竟不知怎么地绕出了那间私人会所，来到了外面。
“跟我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林夕快步跑上前，单手撑在半人高的栏杆上，跳了过去。
有些急促的喘息与心跳让乔染感到有些奇怪，按理来说，这种程度的运动还不至于让自己感到疲累，但她此时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在梦中，所以也并没有多想，只是跟在林夕身后跑了过去，然而，就在她来到那栏杆边上时，胸前系着的迷毂突然闪烁起了光芒。
乔染几乎是立刻便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意识到了不对，但却已经来不及停止了，腾空的身体翻到了栏杆之外，但双脚却没有踩到那近在咫尺的地面，一股失重的感觉传来，让乔染整个人猛地向下坠去。
就在那股失重感传来的瞬间，前面背对她的林夕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长发女人的身影，与此同时，四周的场景也随之一变，如同电影画面的切换一样毫无违和感，林立的高楼取代了种在土里的树木，沥青路面一下子变得离自己很远，远到足以将一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具死状惨烈的尸体。
心念电转中，乔染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迷毂会在人处于任何有危险的假象中时及时提醒佩戴者，这个危险的假象不光包括梦，还包括幻。
她的确没有在梦里，但她入幻了。
这幻术与现实互相结合的天衣无缝，不光重塑了她的五感，还巧妙地欺骗了乔染的平衡觉、运动觉与脏器觉，让她将自己登上楼梯的过程误以为是在平地上行走，但不论幻觉多么逼真，身体还是给出了最真实的警告——让她感到了疲累。但可惜的是，此时的她并没有像林夕那样敏锐的意识与反应，所以错过了发现这一切的机会。
而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的生命。
人在死前会清晰地浮想起自己的一生，这个说法似乎是对的，因为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乔染想起了很多——她的童年时光，少女时期的青涩回忆，还有独自在异乡生活时那突然到来的成熟，她的父母、朋友，还有……他。
但这些却都如闪电般消散，没能持续下去，身体在半空中的停留像是切断了回忆过程的能源，那随之而来的隆隆雷声被阻隔在了光亮之后。
比她的思维还要快的，是一双沉稳有力的手掌。
两只手毫不费力地扶住乔染的身体，将她带了上来。
双脚再一次踩在了楼顶上，令乔染有些意外的是，不管是险些到来的死亡还是意外收获的新生，自己竟都没有多少感觉，此刻的她什么都不愿再想，只是转过身，紧紧抱住了对方。
“林……”她贴在林夕的耳边轻声呢喃，呼出的热气让后者的呼吸也随之乱了一下。
林夕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有说什么。
乔染知道此刻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她深呼吸了一口，松开林夕，和他并肩站立，看向了刚才让自己入幻的那个女人。
高处的凛冽寒风将女人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她转过身来，露出一副姣好的容颜，在看清那张脸的同时，林夕与乔染俱是心中一震，因为这个女人他们都认识。
女人漠不关心地瞥了一眼死里逃生的乔染，伸手挽了挽鬓边的头发，像是久别重逢的好友般对林夕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容如同初春时解冻的河流，尽管带着暖意，却很难让人不去在意上面四散漂浮着的那些余寒尚在的冰块。
“好久不见了，夕。”
“好久不见了。”林夕的声音仿佛来自冰雪世界，他看着对面的女人，一字一句道：“唐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