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轻轻晃动着酒杯,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不远处的那名遮住面容的黑衣男人身上。
“我觉得,她在,利用我们。”常音低声说道。
“当然,”常安一点头,“不过我们不是也在利用她吗?”
“我说的,不是这个。”常音向黑衣男人一指,“他,有问题!”
“我当然知道他有问题,”常安不慌不忙地笑了笑,“不过,你知道他是谁吗?”
常音不解地摇了摇头。
“对付男人要用女人……来,我让你看看。”
想到了自己向唐冰然要人时对方那种极其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常安哈哈笑了一声,走上前,信手扯下了黑衣男人的口罩、墨镜、还有那顶鸭舌帽,整个过程男人没有任何反抗,显得非常配合。
常音本有些奇怪,但当对方露出了本来面目时,她却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那竟然是林夕的脸!
是的,绝不会错的,这就是那个林夕的脸,只是目光十分呆滞,不,不是呆滞,而是……空洞,机械般的空洞,行尸走肉的空洞。
那目光十分奇怪,让常音感到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她说不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本能地感到有些不舒服。
“唐冰然想干什么,我一早就猜到了,无非是让那个梦境分身在现实里有一具躯体而已……但哪有那么容易!”常安哼了两声,笑道:“这人不论长相还是体型,都和林夕十分相似,而且唐冰然为了看着舒服,又特意把他送去整容了几次,现在嘛……啧啧,说是双胞胎也有人信吧。”
“如果她,骗我们呢?”
“骗?这躯体和林夕在灵魂方面也一定十分契合,否则意识根本就放不进去!”常安的嘴角泛起一丝冷意:“花费了她这么大精力才找到的躯体现在就在我手上,我就不信唐冰然敢和我玩什么花样,除非她不想把林夕的梦境分身具现!”
常音没有顺着常安的话说下去,而是问道:“那……林夕呢?”
“我已经给过他暗示了,他怎么选择不关我们的事。”
“那,欠他的,人情呢?”
“现在就还给他啊。”常安笑道,将男人身子调转了个方向,面对自己。
“只要稍稍改造一下这个躯体,那之后不管唐冰然能不能具现成功……嘿!”常安眼睛紧盯着男人,双方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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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人就是唐冰然。
乔染仔细打量着对方。
的确是林夕脑海中的梦境分身长相,不同的是短发变成了长发,眉眼间少了梦境分身的柔婉,而多了几分冷傲,这使得她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一变。
但有一点她和林夕相同,那就是两人都怀有一种孤桀,只不过唐冰然体现在表,而林夕则蕴藏在里。
“夕,我知道你很想见我,但是抱歉,直到今天之前,时机都还不成熟。”
唐冰然分明没有开口,但乔染却还是听得十分真切,仿佛对方此刻就在自己耳边说话一样,这让她有些诧异,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对方的幻术。
“但是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来找我吧,我们老地方见。”说完这句话,唐冰然便转身离开。
乔染有些愕然,再转头看向林夕时,心突然颤了一下。
哪怕此时已经不见了人影,林夕一双眼睛还是死死盯着唐冰然刚才所处的位置,紧紧攥起的手掌已经被指甲扎出了血,但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林……冷静下来。”乔染握住了林夕的手。
“我很冷静。”
林夕的声音让乔染有些惊讶,她从来没看过林夕这个样子,明明如此愤怒,却又如此冷静,冷静得像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唐冰然缓缓走进楼梯间,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项链,上面系着的一个圆球形的物体正在发出一阵阵微弱的光芒,竟是个迷毂。
“仿造的东西终究比不上正品,”唐冰然看了半晌,忽然道:“如果他刚才对我用幻的话,那这东西也就没用了。”
站在唐冰然身后的短发少女闻言道:“他要对师父你用幻,那岂不是班门弄斧么。”
“怎么会,他如今的幻术,未必就输给我。”唐冰然淡淡笑了一下,“开始了,去做事吧。”
“是。”
短发少女不再说什么,转而掏出一支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嗒”的一声轻响过后,她的尸体倒在了楼梯间内,鲜血溢出,很快便流散开来。
唐冰然却像没看到这一切似的,她将目光投向了外面的夜空,良久后,终于幽幽一叹。
“夕……这代价,你承受得起么?”
……
唐冰然口中的“老地方”指的是津平大桥的南端,津平大桥下面就是晟清河,沿着河边的道路再向东走一千米左右,就是嘉陵广场。这一带,是林夕与唐冰然在以前经常来约会的地方。
而此刻,过年的喜悦充斥着四周,街上游人如织,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一袭风衣的唐冰然亭亭玉立,默然站在桥边等待。
她静静望着向她走来的林夕与乔染,直到双方已经相距不远,唐冰然终于开口,像是一个等待心上人到来的女孩:“夕,你来了。”
林夕神色冷然,没有回话。
唐冰然对乔染微笑道:“我想和他单独说一些话,可以么?”其神情之自若,完全看不出她刚刚要将乔染置于死地。
乔染犹豫了一下,就要走开,林夕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责备道:“还敢走?不怕她再对你出手么!”
乔染便停下了动作,乖乖站在林夕身边。
“我其实不想杀她的,夕,就像我当初也不想杀诗语姐一样,否则也不会给你机会救下她,这一点你心里清楚的。”唐冰然摇头道:“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我现在谁都不想再杀。”
林夕神色漠然,依旧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恨我,”唐冰然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恨我自己呢……可我没办法,夕,我真的没办法。当初……”
“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唐冰然,”林夕终于开口道:“这种没有意义的话就别再说了,免得浪费时间。”
“这里不是你的梦世界吗?”唐冰然无奈一笑,接着反问道:“以你的能力,就算一个月的时间过去,现实里恐怕也就半分钟不到,怎么会是浪费时间呢?还是说……你现在在梦里待的时间越久,身体受到的损伤就越严重?”
她的话让乔染心中一紧,看向林夕时,后者却神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你要和我说的若只是这些,那就准备开始猎梦吧。”
唐冰然叹道:“夕,难道你一定要和我拼个鱼死网破吗?这样于你我有什么好处?”
林夕怒极而笑:“好处?我父母因你而死,梦家数千年传承险些断绝,十年来我姐姐形影相吊,朝夕饮冰,这种不共戴天之仇,你还和我谈好处?”
乔染听得暗中担心,伸出手轻轻牵住了林夕。
“有什么不行的呢?”面对林夕几乎压抑不住的滔天愤怒,唐冰然却依旧冷静如初,她略略瞥了一眼乔染,又将视线转到林夕神上,道:“既然悲剧已经发生,那再去纠结它便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想想怎么把损失降到最小,摒弃无用的感情,用绝对的理性来找出问题的最优解——你不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么?”
林夕冷哼了一声,不作声。
唐冰然轻轻叹了口气,道:“夕,你说得对,你说的都对!我利用咱们的感情对你盗梦,害得你变成现在这样子,这都是我的错,至于伯父伯母的死,诗语姐十年来孑然一身,还有梦家道统濒危,虽然非我所愿,却毕竟因我而起,所以我逃不了干系。你说的也没错,这是不共戴天之仇,但然后呢?你现在要和我猎梦吗?就算你成功杀了我,又于事何补?”
一旁的乔染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掌。
唐冰然继续说:“先不说你我猎梦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就算你能赢,然后呢?然后无非是游魂和林家新一轮仇怨的开始,你、诗语姐、还有乔染,你们能防的了一时,能防的了一世吗?而且,若是你输了呢?诗语姐好不容易才和你过上几个月的平静日子,感情上的得而复失,她接受的了这个打击吗?乔染是个天才,但没有你和诗语姐的庇护,她在成长起来之前,多半也早就被外界给扼杀了,你们三个一死,梦家一脉的传承也就彻底断绝——在炼梦师衰落了一千多年后,即将迎来复兴的前夜。这些,就是你要向我复仇的代价——夕,你下得了这个手吗?”
她轻轻迈前两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林夕不愿碰到她,反而又后退了一步。灯光照耀下,她的身影更显袅娜隽秀,美艳的脸庞十分真诚,然而其中却隐隐蕴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气质。
“我知道,空口说这些话没有任何意义,但我这里还有一个解决的办法,夕,你要听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