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永别

在邱瑞笛人生中的最后一天，她如愿嫁给了盛轩，成为了盛轩的合法妻子。
今天，她五百岁了。
她没想到，这辈子在跨越了大半个地球之后，还能找到那个对的他。
只可惜，相见恨晚。
这场婚礼，邱瑞笛甚至没有特意打扮自己。
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们俩。
阳光明艳动人，把邱瑞笛的婚礼衬托得光彩夺目，灿烂无比。
邱瑞笛不止一次地在想，这要不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天，那该多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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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邱瑞笛和盛轩去民政局领了证。
邱瑞笛还记得，拍证件照的时候，那是她这辈子扬起过的，最灿烂的笑容。
工作人员在看着邱瑞笛和盛轩往结婚证书上签字后，笑容满面地恭喜道：“恭喜二位，正式成为合法夫妻，祝二位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盛轩挽着邱瑞笛走出民政大厅，看着头顶上的夕阳，脸上挂着三月春风一般温暖的笑容，语气温和，可他的台词却是：“为什么这么快就黄昏了？”
一旁的邱瑞笛死死地扣着盛轩的臂膀，薄唇紧抿，极力克制自己的悲伤不往外泄露，她极尽全力地扬起笑脸，含住眼眶里的泪意，轻声道：“没关系的，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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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邱瑞笛主动去了厨房，套起那件她往日里讨厌至极的围裙。
盛轩见状，也不拦她，倒是在她忙活开的时候，从后抱住她纤细的腰肢：“老婆，今晚你亲自给我下厨，准备做什么好吃的？”
邱瑞笛今晚仿佛真的准备大显身手，她回过脑袋，朝盛轩温柔笑笑，指着厨房炉火上的锅碗瓢盆，一一介绍道：“清蒸鱼，红烧肉，都是你喜欢吃的。”她顿了顿，像是怕盛轩的味蕾受委屈，又解释道，“但是我厨艺不好，你可不要嫌弃我。”
盛轩将头搁在邱瑞笛的肩上，依恋着她身上的味道：“怎么会呢，你做什么我都会吃完的。”
邱瑞笛朝盛轩调皮地吐吐舌头，终于开心了许多：“这可是你说的，你一会儿要是忍不住吐出来一点，我就揍你了。”
盛轩刮刮她的小鼻子，柔情无限：“你没有机会的。”又见邱瑞笛光顾着和自己说话，都要忘了锅里的菜了，赶忙道，“快，该放盐了。”
邱瑞笛撇撇嘴，发出了一声抑扬顿挫的“哦——”
“原来你站在这里就是为了指导我，不让你的胃受委屈啊。”邱瑞笛扭过头，不爽道。
盛轩义正言辞道：“怎么会呢，我眼里只有你，没有菜。”
邱瑞笛这才满意地笑了笑，使唤他：“那还差不多，等会儿做好了，帮我端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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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轩最后将菜端去了阳台的小餐桌上，往时，董翊秋还在的时候，他，邱瑞笛，董翊秋和黑罗，经常一起在这里吃饭，畅聊人生。
可现在，却已经是走的走，散的散了。
桌上的音响在播放着城市电台，悠扬地奏着《花海》。
盛轩极力抵抗着脖颈间不断上涌的酸意，只把鼻子凑近，嗅了嗅邱瑞笛做的红绕肉，狠狠夸道：“好香啊，一定很好吃。”
邱瑞笛将餐具递给盛轩，满脸期待地坐在小餐桌的对面，撑着脑袋地渴望着：“快吃吧，我看了好几天菜谱了，一定比之前的鸡翅有进步。”
盛轩立刻咬了一口，满脸是笑地享受着：“好吃！好吃！”今夜的盛轩，笑容格外灿烂，仿佛是想要把此生最美的笑，都一次性送给邱瑞笛，“我要一个人把它吃光！你就不要跟我抢了！”
邱瑞笛看着盛轩，明明根本不好吃的东西，却还拼命地吃拼命地夸，眼泪就忽然涌了上来，她强忍着泪意，忍住语气的哽咽：“好啊，都给你吃。”
盛轩没有抬头看她，仿佛是在给她留一点擦掉眼泪的时间，他只是一个劲地低着头，吃得津津有味。
邱瑞笛抹了一把泪，脸蛋却又很快被新落的泪水打湿，默然片刻，邱瑞笛轻轻唤道：“盛轩啊……天越来越冷了，你记得多穿衣服。”
“我们家的电费单，昨天寄了过来，我还来不及去交，你记得去交……”
“种在窗台的桃花，记得每天浇水，春天才会按时开。”
盛轩咀嚼的动作，就在邱瑞笛一句一句的殷殷嘱托中，渐渐慢了许多。
邱瑞笛明明知道，这些事情她即便不说，盛轩也会自己去办，但她就是放不下心，她放不下他，仿佛只有这样一一说仔细了，她才能放心地走：“厨房里的菜都被我今晚煮掉了，明天你如果还想在家里吃，记得去菜场买。”
盛轩低头咬着红绕肉，一言不发，嘴都被塞满了，也不肯抬头或者停下来。他眨了眨眼，向来冷清理智的眸子中，渐渐染上了悲戚，如外头枯萎凋零了的树，余下一地枯黄。
邱瑞笛仰头望向星空，望向浮白的月，她看那夜色这么美，好像她一会儿即将要去的地方，也不再那么令她难以接受，有些释怀道：“如果小秋问我去了哪里，你就说我去了外国进修吧，替我的不辞而别向她道歉。辞职信我已经放在了办公室的抽屉里，请你帮我交给局长。”
盛轩听完了，一动不动的，好像他只要这样定着，时间就会停在这一刻不再流淌。
邱瑞笛还想继续往下说，却在想到下一句的时候，眼泪再次决堤，潸然划花了她精致美艳的脸：“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了放在桌面，你想通了，就签字吧。”
盛轩再也忍不住上涌的泪意，一行清泪无声地从眼眶中垂落，滚烫地滴在了装满红烧肉的菜盘子里。
清脆的“滴答”，像暴雨击碎了平静的湖面。
邱瑞笛垂下脸，止不住哭：“以后的日子，就不要再想起我了。”
邱瑞笛已经极为克制，可还是控制不住泪水，悲伤已经将她一丝不漏地裹了起来，她最后只剩一句：“对不起，我终究还是给你带来了很多烦恼。”而后泣不成声。
从头到尾，盛轩都咬着嘴里的红烧肉，一个字也没说。
但邱瑞笛已经从他嘴上静止的动作中，看出了他的心碎。
他一直低着头，额头碎发遮挡住了他的眉眼，看不见他的表情，沉默了许久，他才强行咽下了嘴里的食物，开口，声线是从未有过的低沉：“笛子……其实我的记性真的很差，你刚才说的话，我一个字都记不住。”他说完，终于抬起眉眼，向邱瑞笛展露他眼中的泪意斑驳，“你留在这里，帮我记着好不好？”
邱瑞笛克制不住自己的哽咽，哭腔明显：“我要走了……”
盛轩突然起身，一把将邱瑞笛拥进怀里，揽得死死的，生怕她从怀里溜走：“笛子，你说，我要做什么，才能让你留下？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为你做的。”
邱瑞笛的声音细如蚊蚋：“来不及了……”
盛轩却打断了她，将邱瑞笛的手握住，最后带她摸上自己的胸膛，摸上那个会清晰搏动的地方：“你是不是想要这个？”
邱瑞笛的双眸，就在这一瞬被瞠到了最大：“你怎么会知道……？”
盛轩垂下长睫，心痛道：“从我发现你没有心脏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话毕，盛轩倏地从腰后摸出一把匕首来。
邱瑞笛越发虚弱的神志，就在这一刻，被强行振作到了极致。
眼看着盛轩抬手就要把匕首的刀锋刺入自己的胸膛，她想也不想，双手一把握紧了锋利的刀锋，任由尖锐的锋刃毫不留情地划破了她双手的掌心，随后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邱瑞笛终于知道什么是痛了。
她极力地握着离盛轩胸膛只剩两厘米的刀锋，不让盛轩再伤害自己，几近央求：“求你……别这样……”
哽咽的声音，听得盛轩心里一阵绞痛。
他徒然失力地放下匕首，懊恼不已，将满手是血的邱瑞笛抱入怀里，他的眼睛里闪着水光，平复了好一会儿，才问：“为什么不要了我的命？”
邱瑞笛无奈地笑了笑，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上了盛轩。我是真的爱上了你……真的……我这辈子，最好的事情，就是有了肉身，遇见了你。可是我终究是……要走的……我好舍不得！”
邱瑞笛忽然皱眉，发狠似的攒紧了盛轩的衣襟，好像生怕她一松手便再也抓不住。血沾满了盛轩的外套，流进他白色的衬衣里，仿佛此刻盛轩也变成了浑身是伤的一个人。
盛轩的声音已然颤抖：“不会的，你刀枪不入，你的生命……”盛轩紧紧拥抱邱瑞笛，却在那一刻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了从邱瑞笛身体里飞舞而出的，无数的泡沫。
翻腾的泪意，把邱瑞笛淹没在了绝境里，已无退路：“我把我最后的魔力，都封在了心形灵石中，还给了黑罗。现在的我……已经失去了变回雕像的权利。”
“我要走了。”
邱瑞笛的身体在黑夜中渐渐透明，有泡沫从中升腾飞舞，闪着耀眼的光晕，像成群结队的火蝶金蛾。
“谢谢你，让我遇见了你。”
盛轩还想说些什么：“笛子，我……”
却被邱瑞笛抬手按住唇瓣打断：“你记得，要好好活下去……”
盛轩抬头仰望着繁华星空，努力平复情绪：“可是第一个说要陪我到老的，是你啊……”
邱瑞笛哭了：“对不起，我骗了你……”
说完抱歉的那一刻，邱瑞笛忽然像是超渡了的鬼魂，浑身都乏力下来。
自己的身体已经透明到了可以看清背后绚烂的城市夜景，身后霓虹绚烂，万家灯火，仿佛城市也是有情绪的，此刻的它依旧很开心。
邱瑞笛的眼泪止不住，慌忙抬头望他。
她拼命地想要去记住他的脸，不肯移开目光半秒。
盛轩想将邱瑞笛拥得更紧，在耳边告诉她，别丢下他。
可最终被他使劲拥抱住的，是他自己的身体。
一瞬间，有无数由邱瑞笛变幻成的，泛着金色流光的泡沫从盛轩的怀抱里飞奔而出，升腾至天际最遥远的那一端，快得来不及挽留。
邱瑞笛飘舞离去的灵魂，看盛轩就这么望着那虚无的泡沫盲目地跑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去了什么地方，最后被拦在了阳台的边缘。
盛轩奋力地伸手去触摸，去抓紧，去挽留。
可都追不上邱瑞笛离开的脚步。
纷乱的光影掠过邱瑞笛的视野，她依稀看见只是低头喘了一口气的他，一抬头发现泡沫早已无踪影。
他迷茫地望着静谧的夜色，仿佛他刚才追逐的是梦境里的蝴蝶。
当他再次回头，身后再也没有邱瑞笛。
眼前闪现星光将邱瑞笛包围带往天堂，盛轩心急如焚的最后模样被缭绕雾岚缓缓从邱瑞笛的眼前抹去，从脑海抹去，从生命中抹去。
而那张结婚证，再一抹绮丽的烟色闪过后，也仅仅只留下了盛轩一个人，依旧笑容灿烂地看着前方。
满天繁星像极了邱瑞笛的每一个笑容，明亮纯净。
听说挚爱的人死去，会化作繁星一路相送。
希望邱瑞笛从此离开之后，所有人都会再无烦恼，幸福快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