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没有!卖完了。”
“别呀。我可听说您这进了新茶,特地来捧场的。”大汉把豆白的珍珠塞进老妪手里。
老妪捏了捏珍珠,分量还行,便收进了针线笼里,随后起身道:“茶就在屋里,跟我来。”
大汉跟在老妪后面,走到草棚后的房子前。那房屋没窗户,乍一开门,眼前一片黑。
大汉是常客,知道规矩,站在门口不动,等老妪点燃油灯,才跟着进去。
地上堆满乱七八糟的杂物,若是乌漆麻黑地在里面瞎走,保准跌个狗坑屎。
大汉跟着老妪绕过一堆障碍物,来到最里面靠墙角的一张石床旁边。
老妪坐在石床旁边的桌子边,对大汉说道:“要喝茶,自己拿。”
“好嘞!”大汉应承着,却不见他动桌子上的茶壶茶叶,而是掀开石床上铺着的被褥,露出底下的青石板。
青石板是一整块,只在中间的位置有个茶杯大小的圆孔。
大汉用肩膀抵住青石板,使劲一推,青石板动了,竟然挪开一个小口。原来这石板床是地下密室的入口。顺着小口看下去,下面也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跟这间房子给人的感觉一样,不像活人住的地方,像棺材。
大汉拿了梯子从小口处放下去,顺着梯子到达密室内部,刚一落地,他忍不住道:“哎呦,这味儿!”
密室里又闷又臭,比屋里还令人难以忍受。虽然以前也常来,但大汉每次到这里还是觉得自己熏得头疼,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不喜欢?”老妪也下来了,在昏暗的油灯中鬼面森森。
大汉:“喜欢!能在这儿的茶,肯定是好茶!”
老妪冷哼一声,指了指密室深处,说道:“在那儿。”
大汉顺着老妪手指的方向看去,昏黑不明的地窖边沿,赫然躺着一个少女。
大汉走过去蹲下,把少女拉起来,左右翻看了一下。
老妪问:“怎么样?”
脸盘白净,身材丰实,是个能生养的,这样的女孩最受下家喜欢,倒手出去能卖不错的价钱。
大汉很满意这次的货,但却不想让老妪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免得她拿乔,趁机抬价,所以他说:“看着还行,这品相,差不多快赶上我上次走的那批货了。”
老妪又是冷哼一声,“上次的货卖到哪儿了?”
干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人牙子这行也不例外。一般来说,上家是不会问下家的贩卖渠道的,下家也不会问上家从哪儿搞来的货。彼此之间,不谈来源,不问归处。
不过大汉和老妪是多年的熟人,现在又想用低价从她这里拿货,她既然问了,那随表说上一句也没什么关系。
大汉笑呵呵:“十里镇,穷乡僻壤,没挣到几个钱。”
“十里镇在哪儿?”
“就在南山脚……”说到一半,大汉突然顿住——
不对,老婆子怎么会追问详细地址?况且,这问话的声音未免太年轻了点!
不好!是陷阱!
大汉拔腿就跑,可立马被捉住后颈,一把拉回,甩飞在密室的墙上。
不待他爬起,“咔嚓”“咔嚓”几声响起,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大汉痛苦哀嚎,他的四肢被扭断了!
他的眼前蹲下一个少女,正是他刚才像选猪肉一样挑肥拣瘦的那一个。
阿瑶蹲在那里,冷眼旁观地看着在地上惨叫打滚的大汉,一如大汉刚才看她一般。
待大汉疼得翻起了白眼,再也没力气叫的时候,阿瑶才问道:“南山在哪里?”
她问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只是一只手不轻不重搭在大汉的脖颈上。
大汉冷汗涔涔,心里恐惧至极。从来都只有他卖女人的份,连官府都拿他没办法,又怎么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货物生擒活捉,折磨至此。真是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瞎了眼。
他颤巍巍地回答道:“从这儿往南,顺着勉河往下游走,走到底就是南山。”
阿瑶:“卖给谁了?”
大汉:“张牙婆。”
阿瑶:“张牙婆又卖给谁了?”
大汉:“不知道。”
阿瑶:“不知道?”
大汉脖子上的手骤然收紧,他被掐得干呕不止,只觉得动脉极速跳动,滚烫的皮肤上那只手尤为冰冷,散发着来自地狱的寒气。
大汉:“真,咳咳……真不,知道,咳咳咳,我们不问,咳咳咳,下家身份。”
阿瑶松了松手,又问:“怎么找到张牙婆?”
大汉:“十里镇镇口第一家就是。”
阿瑶:“真的?”
大汉:“真的真的!不敢骗你。女侠饶命,女侠饶……”
“咔嚓”,阿瑶手腕拧动,大汉没了声息。
阿瑶擦干净手掌,准备离开地窖,却忽然裤腿一紧。
老妪拉住她,恳求她:“您要求的,我都照做了,能不能放过我的孙子和儿媳?”
阿瑶冷冷看着老妪,看着她拉自己裤腿的手,那双在船上给自己递药茶的手。
“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阿瑶扯出裤腿准备离开,却听“嘭”地一声,老妪撞墙死了。
阿瑶眨了下眼,没有回头,继续走了。
……
谢昆结束码头的祈福仪式后,立即赶回客栈。阿瑶已站在门口等他。
她换了身衣服,干净平整,不见一丝脏乱,恶臭,和血腥。
她说:“哥,师姐在十里镇。从这往南,顺着勉河到下游,在南山脚下便是。”
谢昆:“好,我们就走。”
两人不做停留,御剑南飞。
十里镇,位于南山之南,比白水州更靠海。在运河未开通的时候,也算得上是有名的运输要道,人来人往非常兴盛。
运河开通后,生意往来不再经过十里镇,镇子便渐渐落寞下来。到如今,除了行走乡野的卖货郎之外,已是鲜有外人到来。
一个丧失了活力的地方是无法长久的,它会老去,僵化,腐朽,最后在无人问津中死去。
但即使到了黄昏的尽头,它也是不甘心的。它会滋生出另外一些别的东西,盘踞成狰狞的蛛网,企图抓住与外界的联系,比如,买新娘。
阿瑶自海边回来的时候,在路上她喝的那口热茶里面,有迷药。
药效发作,她在晕倒的瞬间,忽然联想到师姐也许不是被妖兽抓走,而是像她这样被人牙子迷晕带走了。
当初她在谢府安定下来之后,曾和其他的奴婢一起聊八卦。
闲聊的时候才得知,很多奴婢并不知道父母是谁,家在何地。他们都是从小被人牙子拐走,养大后卖掉的。
阿瑶感叹这样的命真苦。
奴婢们却说像他们这样能做奴婢的,已是十分幸运。君不见更多的女子被买入青楼妓院,卖笑卖身,不到三五年光景香消玉殒,烂死街头,白骨无人收。
阿瑶方才惊觉,她少时是多么幸运。一到人间,就得到老王的烙饼充饥,又有陈叔收留照拂。她能活下来,全凭一丝一缕的善意托举,才使她未见真正的人间炼狱。
想到自己的幸运,又看到他人的不幸,阿瑶自此更多了一分警醒——
在人间,恶的人可比恶的妖凶残多了。
迷晕她的卖茶母子怎么也不会料到,阿瑶身怀妖兽血脉,不是纯粹的人类体质,迷药对她的影响大打折扣。她要消解迷药,不过是吹灰弹指之事。只一会儿,阿瑶便清醒过来,轻松将二人反制。
一通逼问下,阿瑶得知白水州人口拐卖十分猖獗。光那对母子知道的贩卖团伙就有六、七支。他们常年在码头、市集伪装成普通的商贩,寻找猎物。单身女子,尤其是外地来的生面孔,若无防备之心,极易被人牙子拐走。
阿瑶通过灵犀术与谢昆商议后,顺藤摸瓜,将计就计,终于在今日找到了师姐的下落。